那个声音纳闷:“好什么?”
洛胥一直反手托着他的背,这下长腿一迈,在雪里转了两圈,作出要跌倒的样子:“是要下来还是要我?”
那个声音顿感上当:“当然是要下去!”
洛胥说:“选错了,不准下。”
那个声音大吃一惊:“你居然对我说不准?”
“我还不准你咬别人,不准你亲别人,不准你抱别人。”洛胥偏头,银发被雪吹开,他似乎贴着那个声音的脸,“你看别人我就心痛,你要别人我就会——”
那个声音从后捂住了他的嘴,动作很不温柔。雪落在洛胥发间,很快,他被抱住了,对方圈着他的脖颈,呼吸很轻。
“你别死。”那个声音和洛胥脸贴着脸,一起看碎雪打旋儿,从天空飘落到地上。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哄:“我不准你死。你听,众生积怨在这片海里,我要你睁开眼,还世间一个太清。”
洛胥说:“饶了我吧。”
他垂下眸,两肩轻轻。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水面,倒映着他孤零零的身影。雪盖在他背上,水中的他终于回过了头。
背后空空,什么也没有。
洛胥闭上眼,五指连着心,那痛感催着他,几乎要把泪都流尽了。他说:“不准把你和我,变成我一个。”
群鸟惊飞,忽然朝着洛胥扑了过来,它们发疯一般啄着他的手脚,撕着他的血肉。水面瞬间翻腾起来,无数怨鬼在咆哮,祂们探出手,抱住洛胥的腿脚,将他拖入浪涛中。
罪!
是恶鬼,是冤魂,是无穷无尽的怨气,它们吞噬着洛胥的躯体,与天海寒冷砭骨的海水一起,扯开洛胥的皮肤,撕咬他的肉骨。
罪!
洛胥脸上的皮肉腐烂,四肢早已变作白骨,身不是身,人不是人!无边黑暗中,他紧闭着双眼,如堕修罗炼狱,耳边除了众生的哭喊,便只剩自己筋骨绽裂的声音。
“很痛,很痛啊——”
小明濯的哭声穿越那些时空,近的像是就在身边。他套着那件不合身的袍子,在不见天日的寝殿里失声哽咽。
“有没有人听见,有没有人知道。”
小明濯捂着自己布满咒文的脸。
“我每一日、每一日都很痛啊……”
洛胥嘴巴翕动,胸口如似火烧。
小洛胥跑过那些亭台楼阁,在灰白的世界里,扑开飞雪。他从不哭的,娘死的时候没有,爹丧的时候也没有,可是万顷浪涛施加在他身上,他做了天地间最小的御君,心里每一日、每一日都是空的。
小洛胥说:“为什么是我?”
小明濯说:“为什么是我?”
倘若老天一定要人承受这些苦,那么为什么非得是我!
“把那银令收走吧!”小洛胥朝着海面大喊,把指链和令牌都抛了出去,“拿走我爹娘还不够?老天,我不欠你!”
海风吹着他,他银发狂乱。
“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这里拿走任何——”小洛胥红着双眼,狠狠说,“任何属于我的。”
锁链声响起,是套着他们的枷锁。魂魄相许紧紧拴着两头,他们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
“叮!”
琵琶声三两成曲,似乎是手生了,弹得很不流畅。
洛胥胸口滚烫,纵使四肢百骸都被天海的怨气分食了,可是他还活着。那气若游丝的金光探出他的胸口,像是一条细线,朝着斜上方轻轻一引。
这是明濯抚他胸口时留下的,赤金灵鼠的碎片所剩无几,在这天海深处,就像一豆火光,经不起任何摆弄。可是他护着他的心,仿佛是明知无望,却仍然在对他说。
若是你,必有办法活下去。
洛胥心脏震动,在那温柔的热流中,骤然睁开了眼。怨魂拉扯着他,他奋力挣扎,一手捂住胸口,像是捂着明濯还没有燃尽的命线。
琵琶声转了调,变得十分激昂,但见万涛海波中,飘来一个好似幽灵的旧袍子。那袍子怀抱琵琶,周身避水,正在专注地拨着弦。
“哗啦。”
晦芒不知几时出现了,祂的锁链连在洛胥的胸口,并不在乎明濯的去向,好似飞蛾扑火,只被那袍子深深吸引了。
袍子见到祂,很高兴,抱着琵琶轻轻转了一圈,曲调有几分欢快。
晦芒的白绸飘浮,祂神情怔怔,逐渐推开周围密如网罗的怨魂,朝着袍子追去。
袍子边弹琵琶,边往上浮。幽暗中,她袖间仿佛伸出了两只素白的手,垂着的脸看不清面容,只是嘴角微翘,露出了很温柔的笑。
晦芒一追,连带着洛胥的身体也跟着上浮。那些怨魂拽着洛胥的身体,让他骨肉撕裂,浑身都受着恶怨焚烧。
洛胥拽紧胸口,指骨俱断。他喘了一下,用残存的手,死死摁住明濯细微的金光。
晦芒根本不顾洛胥,那袍子动作慢下来,如蝶一般,引着晦芒缓缓地走。
众怨间,有女子在轻声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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