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把头从枕头里抬起来,才发觉不对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叫他,也没有料到他会回应,语气柔软得像是在哄逗孩子。
“您快休息吧,晚安。”
视频通话结束,付荣眼光光地看着手机,直至自动熄屏。
他把手一甩,沉闷的噗通,手机掉到地毯上。
他原以为钟月的忽冷忽热是一种欲擒故纵,但是现在,他确定那不是如处子般天然的羞赧,而是一种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的躲避。
她总是在温存的时候,泼去一盆凉水,或是在他渴求更多的时候,把脸撇去一旁,顾左右而言他。
付荣屈尊降贵与这样一个女人上床,可不曾想,那个女人竟不知感恩,甚至避之不及。
他越想越气,胸口突然似被重拳一击,遽然惊觉——她难道不喜欢自己吗?
他对自己的外貌和身份充满信心,甚至是自负。
他早已将女人对自己的爱视为一件默认的惯例常事。
所有女人都理应喜欢他,爱他。
付荣的怒火转而形成一团灰色云雾,不上不下地堵在气管里。
他不知那是什么情绪,只知道深吸深吐一口气,连续几回,才感觉舒服一些。
钟月鲜少为自己购置衣物。
她的衣裤鞋袜,刚好放满一个行李袋。
她对衣服的品味不高不低,只要求质地舒适,价格适中。
除开工作日必要的制服,平日的休闲装无外乎是t恤与长裤,所以再漂亮
的衣服,也没有适合的场合,没有适当的时间能够展现。
小时候一到新年,钟月总是满怀期待地等候母亲的礼物。
尽管她知道所谓的新衣服,都是亲戚家小孩不要的旧衣服。
她有时能在口袋里找到几个硬币,几个玻璃珠子,几张千纸鹤,便兴奋地交给母亲,说要让母亲攒着,为父亲买明年的新衣服。
钟月从行李袋里拿出三件衣物:父亲的外套,母亲的帽子,弟弟的毛衣。
按照习俗,亡故的人使用的任何东西,都必须在入土之前烧光。
她庆幸当时耍了小聪明,留了三件衣物作为思念的培养皿。
她盘腿坐在床上,头上戴着帽子,身上穿着外套,腿上放着毛衣,手里用着针线,缝制内裤侧边掉线的缺角。
她忽而笑了起来,用着家乡话,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你们莫要笑俺,俺待会儿就出去买新的,漂亮的,眼馋死你们。”
接着,钟月似想到了什么,把内裤左看右看检查一遍,说道。
“其实……俺有新衣裳,是一条长裙。是一个男人送嘞。喜欢不喜欢?唔,肯定是喜欢嘞,俺都不舍得穿。哎呀,不说了,要去接人了,改日再聊。”
钟月骑着电瓶车,路过各个繁华热闹的大型商场,门前流窜着无数身穿奢侈品的年轻人。
他们生活在大城市里,被金钱供养的环境之下,身上总有股与农村人不同的气息。
就像付荣的别墅像座城堡,她已经住了小半年之久,却仍然感到阴冷。
那只不过一座极大的,空虚的,被冰冷坚硬的泥瓦建造而成的监狱。
因为碰上内衣店清仓结业,钟月买到五元一条的内裤而似捡到天大的便宜。
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兴冲冲地开向西餐厅的方向。
到达餐厅门口时,钟月没有走进去,而是透过玻璃,悄悄地往里偷看。
乐队中不见陈文清的身影,她打电话,朝路边看了看,便发现陈文清与一个男人在车边说话,看那表情,像是起了争执。
钟月走了过去,陈文清先是一楞,然后把她拉到身后,继续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我和你说了,我没钱,我没钱借给你。你倒好意思说你没钱,那你开的宝马是什么?你当我瞎吗?”
钟月搞明白了,这个男人是陈国宏。
可她觉得疑惑,眼见父女俩从言语争执,逐渐升级为肢体冲突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直直把脸送到陈国宏的巴掌上。
男人的气力很大,好似用了拳头。
钟月的耳朵嗡嗡响,左边的脸火辣辣的,眼睛刺痛得睁不开,连眼泪都不自觉地哗哗流出。
她摸了摸嘴角,看到指头上沾着血。
她被打蒙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所以不明白陈文清在慌张地说什么,她只好傻傻笑了笑,紧接着被两个陌生的,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带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