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本该察觉沈舟云此刻情绪的不对劲,可是她满脑子都是章轩的命案,因此在自觉安抚过对方之后,她从袖中取出那张文书,急切地开始谈论案情:“沈大人,你还记不记得昨日我给你看过的、那迭从章轩寝房里搜出来的情信?”
沈舟云口吻冷淡:“记得,通篇感情过于充沛,宣之于口也就罢了,写在纸上略显怪异。”
“没错……但那并非重点,我说的是字迹,你看眼前这张文书末尾的批注,与那迭情信中安儿的字迹是否相似到近乎一致?”
她特地用指尖划过黄昭仪写下的那行批注,示意沈舟云认真比照。
望着那行批注,沈舟云皱起眉头,不过他没有妄下结论:“的确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黄昭仪与安儿字迹一致——或许她们师承一人、互相临摹,譬如清远县那次谭雨淼也能模仿谭秀林的字迹。”
“可以这般解释,但结合种种线索,我无法将之视作巧合。”
李星鹭神态语气无不凝重,她回忆着章轩遇害一案中的疑点线索,把它们串联并分析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把黄昭仪列为嫌疑人,她与章轩唯一的交集在于安儿,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会把她们联系在一起。”
“但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比我这个主审官还要关心案情?为什么比长公主还要着急催促我尽快结案?”
“宫里人尽皆知章轩与一个名叫安儿的宫女有过旧情,可是真正了解两人过往的、与两人同期在冷宫当差的宫人却全部失踪了,这意味着没有人知道黄昭仪曾经的大宫女安儿与章轩的情人安儿是否为同一人——名字是能够随意更换的,无法抹去的只有知晓你过去姓名之人的记忆,而知晓安儿过去的人,她故居地真定坊的邻里、她曾经的同僚已然不在人世。”
李星鹭又提及章轩亡妻张夫人死前的异常:“昨日张夫人的兄长曾说她死前进过一趟宫廷,回来之后一直念叨着冷宫、黄昭仪、安儿这三个字眼,随即她去了真定坊并且死在那里。”
“黄昭仪宣称章轩与长乐宫大宫女采薇有私情,章管家也向我承认章轩的确一直有个藏得很深的情人,但是什么样的情人需要他小心掩盖身份、连身边心腹也不敢透露?如若是采薇,他无论明媒正娶还是享受幽会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需忌讳。”
“所以,章轩从来没有与安儿或是什么采薇有过私情,他的情人从始至终只有黄昭仪一人——也就是真正的安儿,一个能让他不设防的……凶手。”
随着她话音落尽,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种沉闷、肃静的氛围。
李星鹭以为是自己一番分析得出的结论过于惊悚,以至于连沈舟云这样惯常淡定的人都为之震撼,却没想到下一刻他口中说出了更加重量级的消息——
“孟贵妃,姑且先称她为贵妃,不论那个言行举止都夸张小气的女人是谁、受到谁的指使,她绝对不是我的姨母孟贵妃,或许贵妃被调包的事情也与黄昭仪有一定关系?”
真相
“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个贵妃娘娘是冒牌货?”
先前长乐宫中沈舟云易容成小何的脸,‘孟贵妃’也披着一层假面,却原来两人都是在同台演戏。
李星鹭不由感到细思极恐,她拢共见过孟贵妃三次,对方是从什么时候被替换的?是在刚才、或者一开始她接触的就是冒牌货?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沉重地呢喃道:“怪不得长乐宫的宫人会被尽数撤换,她们常年在贵妃身边伺候,定然十分了解贵妃的性情习惯,如若她们继续留下必会戳穿假贵妃的伪装。”
“贵妃原本的大宫女采薇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失踪,只不过黄昭仪借着这一点杜撰故事、引导我怀疑长公主是杀害章轩的主谋,从而阻止我深究命案真相。”
正如沈舟云所说,黄昭仪与孟贵妃被调包一事有关系吗?
想起那两人相处时的场景,李星鹭终于明白‘孟贵妃’面对黄昭仪的冒犯时隐忍不发的原因——因为她是冒牌货,不仅没有真贵妃的威势,也没有真贵妃的底气。
然而黄昭仪为什么敢对‘孟贵妃’大放厥词、言行之间毫无敬畏与恭谦呢?除非黄昭仪清楚‘孟贵妃’的身份有假。
但是黄昭仪没有揭穿这件事,她和‘孟贵妃’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李星鹭对这种默契产生的前因后果有所推测:“我觉得黄昭仪和‘孟贵妃’不像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都故意向我泄露一点彼此身上的猫腻,却从不曾明示,就仿佛只想透过我警告对方‘我也有你的把柄’。”
‘孟贵妃’的把柄是冒牌货身份,黄昭仪的把柄是与章轩的私情,她们因为手握着彼此秘密而不敢撕破脸皮、却又因为担心对方私下泄露自己的秘密而来回试探。
李星鹭现在疑惑的是她们二人如何掌握了彼此的把柄,她们的把柄一个比一个像催命符,按理说绝不是能够轻易暴露给旁人的。
她抬眸去望沈舟云,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冰山般的神情与周身上下森冷入骨的气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长篇大论的分析时,他仍然陷在某种压抑沉郁的情绪中,甚至无法如同往常一般附和几句。
“你在担心孟贵妃的安危吗?我是说真正的孟贵妃。”
教养过自己、关照过自己的长辈突然被人冒充顶替,任谁都会为之担忧紧张,李星鹭很理解沈舟云情绪的异常,因此试图安慰道:“像我遭到劫持也会因为有那么点价值而得以活命,更别提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