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自是有道理的。”殷无极道,“您当年飞升之前……虽然匆促,但是留下的仙门之主位子,比您当年容易坐多了。但凡是个不折腾的,仙门如今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谢景行看向他,笑问。
“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殷无极的道基是儒,北渊行的虽非儒之道,但这不代表他排斥谢衍关于“礼乐大同”的愿景。
白衣儒袍的书生一顿,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殷无极却住了口,不愿再深谈,转移了话题:“这扇门上所写的,是上古的巫族文字,内容大致是:大妖复生,带来火的洗礼,烧尽一切罪业。”
谢景行意识到,帝尊是不愿当他的面插手仙门内务,显得没有边界,也顺着他的意思,将目光投向闭锁的青铜门:“无关者进入此门,受三味真火之天罚,为吾族祭品。”
殷无极的手中把玩着一束跳跃的火焰,不烫,却足够明亮。
他随手一抛,两束火星落入门前的烛台中,火光腾起,影子投入门上,仿佛在暗纹处流动。
不多时,门上缺失的图案就被流光填补。
殷无极修炼至今,在这五洲十三岛,早已无处不可去,哪怕正面对抗上古全盛时期的大妖,他也毫不认为自己会输。
“进去看看?”殷无极用手指勾住他的,轻轻摇了摇,征询道。
随即,他又想起谢景行如今的修为,颇为谨慎地补充了一句:“若有意外,本座立即带先生出来。”
“走吧。”谢景行没有异议。
袖袍之下,他们的手指暗暗相钩,久久没有分开。
*
陆辰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置于莲花祭台之上。
他俯身,发现自己位于五层高台,每一层都摆放着成百上千的长明烛,连绵一片,好似金红色的火海。
它们不知在此处燃烧了多久,从上古延续至今。
正如大妖,等待着一个渺茫的苏生希望。
他的背后是巨大的妖兽图腾。仔细看去,与凤凰颇有几分像,但是更加古老,更加妖异。
“辰明鸟……”陆辰明忽然失神,伸出手去,好似要抚摸那栩栩如生的浮雕,“梦中,是你。”
许多年前的陆辰明,双腿天生残疾,从未站起来过,也未曾见过陆家以外的天空。
他是家族的无用之人,是早早被放弃的小少爷,陆家养着他,只是多一双碗筷,甚至都不愿分他修炼资源。
族人都与他关系淡淡。不欺负,但也不重视,好似他下一刻死去,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影响。
史官世家唯有书最多,陆辰明自有记忆起,就几乎都是与书渡过。
他大片空白的记忆中,唯一有色彩的,是在陆家被称作史家天才传承者的二哥哥回家时。
二哥哥是唯一把他当弟弟的人,会给小小的陆辰明带来些玩具和书籍,给他讲故事,让他可以窥见外面的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起,二哥哥叛出了家族,丢弃了小小的他。
那族地中最偏僻的小屋,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状态。
再也没有人告诉他善与恶,悲与欢,连生命的存在本身,都变成了虚无。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岁,直到藤蔓盈满小屋的外围。没有人再来给他送饭,没有人再来探望他,他不饮不食,睡了又醒,不知春秋几何。
直到那一日,被家族放弃的复仇者归来。
陆家祖地,烈火焚天,血涂遍地。
火海烧尽了陆家祖宅,火焰已然烧断了他的房梁,燎到他的门扉,可他却是断翅的鸟,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直到看着火烧到了他的脚边。
他分不清是真是幻,意识模糊间,却见到窗外的枯树之上,有一只羽毛艳红的鸟,拢起鲜艳的尾羽,俯瞰着他,神祇般漠然。
拥有漂亮羽毛的鸟儿向火海飞来,停在他的身边,问他:“想要活下去吗?想要报仇吗?想要看见外面的世界吗?”
“想。”少年的鼻腔中满是呛人的烟。
他跌下轮椅,半个身子被房梁砸中,本就无法挪动的下肢,更是被砸的血肉模糊,只能伏在地上虚弱的喘气。
他本以为,死会是一切的解脱。
可真正濒临绝境时,却产生了异样的不甘。
他浑浑噩噩的活,还未曾亲眼见过祖宅之外的世界,未曾踏过书上描绘的名山大川。
他想要如其他族人那样,行过五洲十三岛,看一看中洲的烟霞,东洲的云气,魔洲的红花,南疆的深林。
“把你的血肉献给吾,让吾吃了你,你就会与吾共生。你会有翅膀,飞到你去不了的地方,做到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可以飞啊,真好。”少年忍着锥心的痛楚,仰头对着大妖说道,“来吧,我愿意。”
“会很疼的。”辰明鸟歪了歪头,看上去有些天真,“现在还可以反悔,你至少可以正常去轮回,被吾吃了,就一辈子也无法解脱了哦。”
“没关系。”陆辰明道,“我的一生,只有你对我提出过要求,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似乎还有些价值。”
陆家灭门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满是尸首的火海中,发生了一场活人生祭。
大妖停留在少年的轮椅之上,一点一点将垂死的少年啄食干净。
内脏与血肉被生生扯出,陆辰明却早已叫不出声,意识沉在最深处,半具躯体露出森森的骸骨。
异常残忍的生祭结束后,少年的灵魂融入大妖的识海,与之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