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却始终有些僵硬地站在离群玉楼门槛一尺远的地方。
群玉楼一楼的桌椅已经被人为地清到四角。那个用来表演的高台上,此时正躺着几个被捆扎得像粽子一般的男人。
剩下的男人们蚕蛹一般,被布帛、麻绳等东西牢牢捆了,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
有些男人连面孔都被白帛捆住,身上扎着的层层白麻里透出触目惊心地血色来。只有在听到这群女人们欢呼的时候,他才猛地动弹一下,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时的垂死挣扎。
而楼里的所有姑娘们,要么在一楼大厅站着,脸上的表情冷漠得像是在围观菜市口杀头。要么在二楼挑空的长廊上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地男人们虫茧般的丑陋模样,垂下一张张好奇的脸。
她们眉心上都竖着一道淡淡的朱砂色痕迹,色泽极其艳丽。
茹娘快步跳上高台,把手里的酒囊倒了个个儿,烈酒尽数被她浇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身上。那个男人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大声地哀求起来。
“我错了,茹娘,我不该打你……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我错了……”
“……”
整座群玉楼突然安静如死,只有那个男人还在大声地求着饶。
所有的姑娘在一瞬间都收住了笑声。她们片刻前高声娇笑的余音尚且在楼子里回荡,然而女人们的
脸上却收敛了全部的笑意。
那动作太整齐也太诡异,像是发条走尽后停滞的玩偶。姑娘们各个面容如雪,眉点朱砂,上百只眼睛齐齐转向男人的方向,瞧起来简直像是一排同时出窑的人俑。
茹娘擦亮了手里的火折子。
男人凄厉的叫喊声在那一刻达到最大,下一秒,温暖热烈的橘色火光在男人身上熊熊燃起。他大声惨叫,拼命地翻动打滚,期间还狼狈地把火苗沾上了台上躺着的另外一个男人。
台上的男人们都开始拼命滚动,意欲远离那个浑身着火的男人。有几个滚到了高台边上,下饺子一般地扑通扑通从一米高的台子上直接摔下来,也全然顾不上。
太慌乱了,太滑稽了,太有趣了。姑娘们用手指着高台上一锅粥般的乱象,甩着手帕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的笑声高高低低地在楼里回荡,找到的乐子丝毫也不比来这里嫖。妓的男人们少。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女人们便齐齐地唱了起来。
那是一支姑娘接客时常唱的小曲儿,里面很有些荤味儿,所以经常有客人指明要听。叶争流在群玉楼里住了这些天,反复也听过十来次。
“六月呀么大暑天,
月儿汪汪亮眼前。
香玉哩个白身儿少把汗(汉)啊,
光脚丫丫把烛(火)儿点。
……”
台上的男人哀嚎声渐渐低落下去,像是已经生生痛昏。他身上的衣服毛发全被烧去,皮肤皲裂如炭,在
黑糊的焦气下隐隐裂出几道干粉的嫩肉,像是已被烤尽了血。
姑娘们手挽着手,腰肢多情地款款摆动,少了男人的凄凄哀叫做背景,她们的歌声愈发地无束缚。
“……
月儿圆呀么在中天,
问一声奴的手好不好牵,
郎夸一声小白菜心儿最紧,
多情还比抱火眠。
奴是火来郎做炭啊,
夜里成对个再登销。魂殿。”
一支南地的侬软小调,唱起来时切口甚至没有浊音,又轻又软。用羽毛在心上搔。弄着撒着娇似的,被姑娘们反反复复地唱过几百遍,唱得滚瓜烂熟,情意绵绵。
她们脸上俱都带着生动的微笑,像是嗅不到皮肉的焦味几乎要压过楼里日夜燃烧的香。
此时此刻,明明还站在灼人的太阳底下,可叶争流只感觉到一阵冻结肺腑的寒意。
那股冷意从脚底板一路渗上天灵,比她之前听到这群姑娘们哀哀惨叫时还要心惊。
茹娘不知何时跨出了群玉楼的门槛,她眉心的朱砂色红得惊人。
“叶姑娘脸色不好,要不要进去喝杯茶水?”
“你……”叶争流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她有千言万语想问,最后都在脱口前的关头被她生生困死在喉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