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姐把我往里推,我们席地蜷在一个小山包后,月色亮得吓人,却没有照到小山包这边来。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三堂姐颤抖的哭腔,和含泪带笑时眸中的惶然。
那天过后,三堂姐便不再和我一起睡。
她越来越瘦,白天走的越来越慢。
我们离函谷关不到一天的路程时,她一头栽倒,没有爬起来。
官兵用破烂草席将三堂姐一卷,随意地扔在荒地里。
三堂姐是众多死在流放路上的女眷之一。
但徐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看到城门上函谷关三个大字时,我心里隐隐生出期盼。
我活下来了。
我要活下去。
进函谷关后,充军女眷们要先在司教坊筛一遍。
掌事的梅姑捏着杆金刻镂花的烟斗,呵着白雾,高高在上的目光睨过我时,她讶异道,“哟,还有这么小的娃娃啊?”
她叫我上前一步,让我抬起头,再让我笑一笑。
我茫然地照做。
梅姑乐了,“这么乖,别是个傻子吧?”
她问我今年多大,我张开两只手比划出去,三堂姐教我的,我才十岁。
她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啊啊两声,摇头。
梅姑收了笑,皱着眉思索良久。
最终,她开口说,“行,她留下吧,算个美人胚子。”
官兵伸手拽我出去,在流放路上,被单独带出去要吃大苦头,我下意识地躲。
又有人拉住我。
她也害怕地不行,嗓音沙哑发颤,“她叫徐念春,她还小,是个哑巴,你们放过她吧。。。。。。”
是王家的表姐,她比我大两岁,我们两个从小不对付。
但这回,她想护住我。
梅姑弯下腰对她轻蔑一笑,“你懂什么,我是带她去过好日子享福的。”
“倒是你们随军的,自求多福吧。”
王表姐懵懂地哦了一声,转头叮嘱我,“那念春,你以后要乖乖的啊。”
这就是我跟她不对付的原因。
她总仗着自己是姐姐就对我摆架子,我哪里服她。
现在我哑了,没法回她嘴,站在司教坊前看她们离开,直到梅姑不耐烦让人将我拖进去。
“念春,你这名字取得倒风尘,用不着改了。”
我被塞进木桶里胡乱洗了一通澡,梅姑给我梳头,我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才又照到镜子。
从京城到函谷关,从寒春到炎夏,几千里地。我瘦骨嶙峋,黑成了碳,脖子上的勒痕依旧触目惊心。
我张嘴啊出一声,我想告诉梅姑,我的名字不风尘。
我出生时体弱多病,我爹娘请寺庙里的僧人为我祈福。
僧人们说,我命格浅薄,及笄前叫不得大名。
时逢那年大雪迟迟不化,家中方给我取下小字念春。
但我儿时依旧三天两头病着,娘亲在病床前垂泪,哭我命中福薄,这辈子到底还要受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