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甘心,仍是恳求:“鹭神使,帮帮我们吧,要是鹭神使肯定有办法!我听河对岸的漆匠说,他们祖祖辈辈受漆毒折磨,手脚生疮,是鹭神使给他们神药,将他们的病都治好了。”
青南身为巫祝,清楚在别人眼里,巫祝能和神鬼沟通,无所不能,然而他不过是个凡人,哪有什么神力。
“阿倾,你就别为难鹭神使了,他就是现在帮你将制作神玉的玉匠亡魂召来,那亡魂也得翻越数十座大山,渡过无数条河川,才能从羽邑赶来玄夷城。”
带有谑意的口吻,嗓音悦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这么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青南猛地一回头,望见一张正冲自己笑的脸庞,那家伙穿着一件破烂的岱夷斗篷,背着一大包行囊,腰间挂着一张掉漆的长弓,连箭箙里的箭羽都撸秃了,风尘仆仆,真能从身上抖下一层沙尘,疲倦而沧桑,眉目却如此清明,有张英俊的脸。
他看着青南,眉眼含情,满脸都是笑意。
“獐牙大哥!”少年惊喜大叫。
“我帮你跟玄邴求个情,我的话,他总会听吧。”
玄旸抱着胸,笑着弯下身。
玄夷城是一座台城,它的基底由人工堆垒而成,工程量巨大,不过这座城并非一朝一夕完工,而是历经漫长岁月才拥有今日的规模。
由带一个环壕的小聚落不断扩张成为多环壕的大型聚落,拥有庞大的人口,人们有能力筑造城墙,一座宏大的城才得以营建。
城内外处处可寻觅古老的痕迹,是中心广场受人们供奉的社树与巨石;是一座通往最初兆域(墓地),已经无法使用,却从未拆除的老木桥;是挖房基时,时常会发现的陶器碎片和红烧土块;是城西郊外那片名为棠花落的海棠花海中,淙淙溪流旁的古老宅院。
那些遥远的往事被老者讲述;无数古老的故事,成为孩童口中的歌谣,玄夷人的精神世界丰富而多彩,一代代人的记忆能被广泛传递,是因为传承未曾打断,拥有比外界更稳定的生存环境。
棠花落是个很美的地名,如果冬日来访,见到的是一片“枯死”的林海,树叶落尽,只剩无数光秃秃伸向天空的树枝,溪流浅而缓,冬日正是枯水期,一条不知道什么时期曾搭建,又不知道什么时期垮塌的石板桥从水里露出踪迹,小鱼小虾游戏于石隙中。
溪畔有座古老宅院,院中落满花瓣与枯叶,有的已化作泥土,有的仍能辨认,干枯而轻盈,风入院时,会被吹到木阶上。单从宅院的外观看,会以为这是神祠一类的地方,它的营建方式古拙,构件新旧不一,说明它曾经重修过,而且不只一次。
冬日的早上,青南披着岱夷斗篷,在院中漫步,将宅院仔细观察,当他在木阶上坐下,望向院外的溪流和萧杀的树林时,玄旸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在身旁坐下。
“这里冬时少些趣味,春时很美,海棠花开。”
惬意而温柔的语气,与他那幅装扮有违和感,头发披散,发丝黑亮蓬松,上衣松垮,衣带未系,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必定是醒来后发现枕边人不在,披件衣服就出来。
“你平时不住在城里?”青南回头睨人,又将头扭回来,回想昨夜他的手指抓住对方浓密的散发,紧紧攒着,那强悍的身躯压制在自己身上,力道很大,他一度险些喘不过气来。
“城内有落脚的地方,住得少,一般住在这里,城中有事会派人叫我。”玄旸扫视枯叶枯花舞动的院落,继续说:“我几乎年年都会在玄夷城住一段时日,往往是冬日,就像只候鸟,冬日归家。”
此时传来一只鸟儿的啼叫声,望去,见它从树丫上飞离,孤零零飞向高空。
“我在舒渎时,从舒渎君那儿听说了你的身世。”
“我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劝你,说你有继承玄夷君的资格,应该去争夺。”
“青南。”
对方忽然拉近距离,动作迅速,青南望向靠近的脸庞,发丝掠过脸颊,再稍稍贴近双唇就将相触。
那家伙不再逼近,而是伸手去碰面具,青南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做出阻挡动作。
“这不是你的心意。”
有面具遮挡,仍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早就看穿自己的内心,青南没有躲避直视,他的眼眸中肯定流露出真实的情愫,无法隐藏。
国君有国君的职责,包括娶个国君夫人,诞下嗣子。
“我是个旅人,想去哪去哪。”玄旸的手掌抚摸青南的下巴,指腹在唇角摩挲,他压低头,一个轻吻:“我要是国君,青南,你还会来找我吗。”
荒地荒林荒宅,人迹罕至,只有风与叶是观看者,就是这样,也觉得这举动太放肆。
青南起身的动作从容,十分流畅,他轻轻拍去素白袍摆沾染的沙尘,抚平情绪,平静地说:“我出行并非是为了找你。”
坐回木阶上,屈起双脚,玄旸右手搭着一只膝盖,抬起脸庞,嘴角带谑意:“找我容易,你想在远方寻找复兴羽邑的答案可不易。”
“我看未必,那么多人在找你,可没少奔波,玄邴派去赤夷城打探的人没带回你的消息,玄鸟神使都得离开东君祠庙,为寻你亲临玄夷城。”
“阿九吗?”
“他自称是九神使,大概就是你说的阿九。”
青南挑眉,面具遮住他细微的表情,他继续说:“是为文邑修筑观象台一事,此事使大岱城的玄鸟上使十分不悦,如果你协助文邑王,玄鸟上使会收回你‘白宗獐牙’的称号。九神使让我要是遇见你,就转告你,他叫你莫要任性胡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