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禛允垂眼,零落的日光照着他日益削瘦的面孔,“你去青州吧。如今还不算晚,父皇会同意的。”
半晌沉默之后,杨灵允才慢慢开口:“哥,我从未恨过你。走到如今没有一件事是你的错。”
“等你登基了,我就离开长安。”
杨禛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消失在东宫大门后,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宛如困兽。
后来杨灵允更少来了,有时是她自己来,有时让那个新上位的平侯来。
消息一日比一日好,事态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但杨禛允却在其中察觉了隐约的不安——宣和的手段愈发狠厉,甚至有……逼宫之势。
直到某一日,本该是约定见面的日子,杨灵允没到,来的又是平侯。
平侯说:“今夜公主殿下有大事要做,殿下且在东宫等等。”
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杨禛允心底却陡然不安。
杨灵允是不是在着手逼宫了?
不能让她背上这种罪名,若真的有人要承担这些,也该是他。杨禛允在那一刻做了决定。
他甚至没多犹豫几分,便拿出了那道从他年幼时就收于东宫的诏书,附着一封他的亲笔信,让闻九通过冯内侍呈给父皇。
他不在乎了,他这一生,辉煌过也落魄过,万人之巅他去过,泥潭深沼他也陷过。他对得起母后的教导,为人子为人臣都无愧于心。
过去抱着那封诏书不放手,也不过是想证明一下或许自己的父皇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只要宣和能好好的,安安稳稳地离开长安,去青州过她想要的日子,就够了。
将诏书给闻九是杨禛允深思熟虑后的举动。
闻九入宫出宫必只能通过宣德门,宣德门的守卫是他的人,无论闻九有没有按照他说的做,那封诏书最终都会被呈到皇帝面前。
但他算漏了一点——杨灵允从未打算让他与逼宫一事有任何牵扯,她只要轻轻扭曲几个字眼,足以让他错误地预估逼宫时间。
所以,在当日深夜,杨禛允便瞧见了冲天的火光,震耳的厮杀声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
有人在逼宫。
他心底陡沉,下意识地推门。
门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守卫也统统都被调走。大开的宫门外一片漆黑,仿佛一个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但杨禛允只有一个选择,他也只会做那一个决定——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黑暗之中。
火光照着整座宫城,流淌的鲜血粘腻得令人作呕。
满宫的混乱间,杨禛允眼底也淌着鲜血,看不见太多,他只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无数刀剑之中的杨灵允,还有一只直指她后心的利箭。
“扑哧”——
箭被他挡住了。
剧烈的疼痛与惊慌嘈杂的声音一同爆开,杨禛允眼前有片刻发黑,等他视线再次清晰时,禁军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护住了他们。
他看见杨灵允跪坐在他身前,神色惊慌,削瘦的面上沾着未干的血迹。
意识混乱间,杨禛允仿佛又听到她在喊哥哥,与当年她周岁时那脆生生的含笑声音混在一起……
杨禛允意识渐渐涣散,又在周围的喧杂间艰难地聚起些许清明。
他很慢地抬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血迹。嘴角弯出了细微的弧度,杨禛允想开口说话,但喉管间蔓延的血腥味却让他难以出声。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用残存的一点力气捂住了杨灵允的眼睛——
别看,别哭,宣和,要活下去。哥哥不能保护你了,要好好保护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