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是被全知全能与无知无能的矛盾堆砌而成的孩子,福泽社长很清楚这一点。
想着想着,福泽社长轻叹了口气:“……害怕的事情,要同我谈谈吗?”
江户川乱步有些茫然的半抬眼,对上了总是平静的浅绿色眼眸。
虽说都同属绿色系,但是江户川乱步和福泽社长之间的差距就像他们两个的性格差别那么大。
活力四射的浓浓绿意和历经磨洗后的宁和。
不过……
在活力丧失的消极状态下,试着从更加稳定的那一方获取振作的力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江户川乱步不太确定的又悄悄瞅了一眼福泽社长的表情。
耐心很好的剑客摩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茶杯杯口,剑客粗粝的茧子顺着磨砂的握处慢慢滑动,他在等待江户川乱步的选择。
“……社长,心愿和生命,哪一边更重要呢?”名侦探最终问出了这样一个指向很不明确的问题。
福泽社长并没有陷入迟疑或者怔愣,正如他注定提出的邀请,沉稳可靠的社长认认真真的开始想着怎么回答遇见疑难问题的小孩。
“信仰和道义,是比个人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事物。”福泽社长稍作思考后,以这样有些走题的语句作为开篇。
江户川乱步并没有打断福泽社长,他知道后面还有转折。
果然,福泽社长稍显犹豫的接着道:“作为政府暗杀剑客的那段日子里,我始终坚信着,所以在正义之下不断剥夺他人的生命。直到……一开始清晰的界限模糊到了我自己都开始恐惧的地步。”
银发剑客斟酌着顿了顿,十分谨慎的接话:“我开始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江户川乱步张了张嘴,慢慢出声:“社长,你找到了吗?”
福泽社长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只是坦诚的剖露了本来准备永远腐烂在过去的自我:“依靠着压倒性的力量,我杀过很多人。迷惘的时候,我曾经做过最糟糕的噩梦,梦里的自己提着沾满血迹的刀剑,贯穿了无力反抗的‘我’,沉浸在了不断杀戮带来的机械性快感。”
福泽社长说到这里,眼睛动了动,专注的看向江户川乱步紧绷的面部:“这种梦境的停止,是在和你一起往来处理横滨的积案时无知无觉消散的。”
“也许是每天充实的奔走驱赶走了破碎的噩梦,也许是我意识到了自己找到了真正该做的事情,总之,我能够平静的走出过去的遗留……乱步,能和你相遇,我很感激。”
江户川乱步迎着银狼认真的眼神,最终羞耻的擦了擦有热度升起的侧脸:“就算你这么说!就算、社长这么说……啊啊啊,可恶啊,结果根本没有解答我的问题,自说自话了什么啊。”
嘀嘀咕咕的抱怨并不能掩盖小孩薄脸皮上的红色,也无法动摇福泽社长这个神情无比淡然的口头糊弄大师。
江户川乱步最终只能双肘叠放在一起,留余一个窄小的空间,将脸埋进去深呼吸,他企图逃避孤剑客银狼的难得夸夸会心一击。
当事人福泽社长淡定的喝了一口凉茶,开口:“饭要凉了。”
最终,这场交谈以江户川乱步大人愤愤的大口扒饭被噎住而遗憾告终。
不过……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社长。”江户川乱步默默的在心底说道。
无形的心音回荡在思绪的间隙,他并不知道或许生存在那里的另一个笨蛋能否听清。
心愿和生命,这两者本身就是无法放在天平两端衡量的物品,任何人都无法对其进行评估。虽然,大部分人出于原生的傲慢几乎无法避免的忽视了这一要义。
但是福泽社长显然在漫长的自我拷问中走到了新的分岔口。
福泽社长这个人,他无法在信仰正义与剥夺生命之间寻到平衡,但是他却无比确信自己领导着的武装侦探社能够贯彻他信奉的道义。
那样就足够了。
而江户川乱步也只要知道这个答案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要靠江户川乱步“他们两个”自己来决断了。
福泽社长静静的和逃出自闭空间的江户川乱步对视了几秒,主动偏移开视线,他起身将残留着番茄酱的碟子收走了。
“有需要就回来吧,武装侦探社会接受你的委托。”银发的剑客背对着碧眸男孩,如此淡淡道。
江户川乱步深吸一口气,也就看着福泽社长的背影,攥着手,认真道:“那么……”
“我出发了!”碧眸孩子元气十足的大声道。
随着这句鼓起勇气的宣言,他向着门外迈步。
于是,福泽社长微微一笑:“一路顺风。”
平和温情的短暂分别,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惜,这份来自“监护人”平凡美好的祝愿终究未能贯彻到底。
今日的横滨并未起风,浓雾落下,序幕于黑夜中升起。
空旷的横滨街道上。
“宝石……我渴求着的光辉啊……一定、一定就在这里。”一身纯白礼服,披散着白色长发的疯癫者挑选着昂贵的各色宝石,如此细碎呢喃。
源源不断的生命光辉破碎又凝结,汇集为指缝中静静燃烧的结晶宝石。
漆黑的五栋大楼中。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吗?终于,这一切要结束了啊。”鸢眸复杂的黑衣干部放下手中签字的笔,任由其流淌下深黑的墨点,他轻声叹息。
重重叠叠的思维诡计交错又分离,落定至笔墨下将成未成的最后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