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萧琢会直接戳穿他安插眼线的事,宣成帝微微一怔,却并不觉尴尬,他笑道:“阿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自然是不放心的。”
“深玉,你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护着她。”
三个月前,宣成帝将赐婚圣旨交到他手里时,也是说得同样的话。萧琢掩去眼底的情绪,笑着应道:“臣遵旨。”
一盘棋结束,萧琢不多不少地输了三个子,宣成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再来。”
萧琢不答,只动作明显地按了按太阳穴。
宣成帝注意到:“头疼?”
“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萧琢摇摇头,又要去拿棋,“这一局还是陛下先请。”
“周喜。”宣成帝却没落子,吩咐道,“去将朕桌上的那瓶药油拿来。”
周喜很快捧着一个白瓷瓶过来,在宣成帝的示意下,呈给另一侧的萧琢。
“朕批折子常常头疼,太医院就专门研配了这药,只在太阳穴上抹一抹就行。”宣成帝把手里的棋都扔回棋篓里,“你带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谢陛下。”
萧琢起身告退,出了长治殿后,宋枕棠还没有从栖梧宫出来,他便一个人先出了宫,在他们进来的凤阳门前等。
大约两刻钟后,牵马的向平先听见动静,“将军,公主殿下出来了。”
倚靠在阴凉处的萧琢闻声抬眼,朝宫道的尽头望去。
狭长的宫道空旷安静,只有泥胎木偶似的宫人守在拐角处。
皇宫不许种过于高大的树木,低矮的树荫遮不住暑气,宋枕棠在栖梧宫就换下了厚重的宫装,身上只着一件交织牡丹纹低领襦裙,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天青色的贴金帔子搭在手臂上。
帔子两端各坠一颗圆润的明珠,此时随着宋枕棠的步伐,一动一晃。艳丽的脂粉也遮不住疲惫,无人处,她终于愿意卸下装模作样的端庄。
直到快出宫门,她看见马车边的萧琢,才又恢复如常姿态。
萧琢扫过她发白的嘴唇,并不意外。从将军府出来就脸色不好,进宫见了父母兄长也撑着不说,这会儿这么快就出来,多半是没请太医。
倒是比想象得还倔。
萧琢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宣成帝赏的白瓷瓶,在她上车之前递过去。
宋枕棠一怔,回头看他,“这是什么?”
萧琢说:“陛下说今日天热,担心公主,特意命臣将这药油交给公主,以防中暑。”
马场
6
父皇?
直到回了将军府,宋枕棠还握着那个白瓷瓶。紫苏担心她不舒服,问:“殿下,您脸色不太好,奴婢帮您檫点在太阳穴吧。”
“嗯。”宋枕棠把瓷瓶给她,又吩咐,“涂完把它放到妆台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里还放着出宫前宋长钰给她的纸条。
当晚,宋枕棠梦到今年三月生辰时,在明华宫举办小宴,她们一家人都在:温和纵容的阿爹阿娘,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二哥,还有活泼懂事的小弟……
宋枕棠沉浸梦中,难得没有夜半惊醒。
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捂着眼睛拨开床头帷幔,懒声唤人,“紫苏……几时了?”
紫苏推门进来,笑着答,“已经巳时过了。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还成,头也不疼了。”她坐起身,“打水进来吧。”
梳洗更衣之后,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宋枕棠扶正鬓边的银镀金双枝海棠步摇,道:“传膳吧。”
用完最后一碗牛骨汤,宋枕棠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正奇怪,外间的帘子被撩开,秋桑走进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冯程公公来了。”
冯程是栖梧宫的大太监,自裴皇后做王妃的时候就伺候着她,不是一般的跑腿太监,做这些出宫传话的杂事。宋枕棠微微一怔,“叫他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黄领太监进来请安,“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公公请起。”宋枕棠撂下汤匙,客气地问,“是母后有事要嘱咐?怎么叫公公亲自来了。”
冯程笑着道:“娘娘不放心公主,也怕您在外头委屈着自己,派奴婢来给您送些粗使宫女。”
昨日在栖梧宫,裴皇后的确问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够不够用,但她当时未答,没想到今日就把人送来了。
外间晴光明媚,照得屋子里也暖洋洋的,宋枕棠弯着眼睛笑了笑,“原来如此,还要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冯程很会说话,“能替娘娘和公主办事,是奴婢的荣幸。”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多待,又替裴皇后关切了几句就退下了。
宋枕棠亲自送他到廊下,看着冯程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她还在明华宫,还在阿爹阿娘的身边,他们也只是从从前那样,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贝或稀罕的吃食,派人给她送来。
这时,秋桑带着裴皇后送来的那些宫女上前请安,一共十六个,乌泱泱地跪了一片,“见过公主殿下。”
宋枕棠被问安声拉扯回神,认清这是在将军府,她已经嫁给了萧琢。
可仍然,是最受宠的昭阳公主。
她命秋桑带这些人下去安置,没回房午睡,而是吩咐人把账册送到书房,颓然几日,也该打起精神了。
账册是公主府的账册,今年五月公主府正式落成,帝后赏了不少东西,太子也叫人送去许多,还有底下巴结的朝臣命妇,进献的宝贝已经将十间仓库填满了。
宋枕棠还一次没去过,好在有三位专门负责的长史,还有伺候了她十多年的贴身太监陈骆替她在府内照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