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了赵熹无言以对,他又不觉自己有错,只好眨巴着眼睛向承平求助。承平觉得赵熹可爱无比,心里愉快,看向妇人也和煦许多:“政宽民和,政清民治,实不相瞒,我等正是从平州而来,那里吏治清明百姓安乐。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县公如何我等不敢妄言,日后卫宁由郡公执掌,风气定然大大不同。我现在所说于诸位都是狂言,诸位可信可不信,至于手镯之事,里正所为不能说无理,但确实无情。既然里长要履行职责,照顾乡民也是您分内之事,手镯是您拿走,王秦氏的养老送终您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王才急道:“我自家都谋生艰难,你还要我照顾一个老人?要你所说,孙氏、二牛他们都要来我家吃饭了!我又去谁家!”
赵熹抢道:“你大可不做里长,既然逞了里长的威、享了里长的权就要担里长的责!否则朝廷立你何意?”
王才气极:“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真以为这里长是什么好活计么?县里征丁人数不够我那里长爹自己顶了上去、临走把村子托给我,若非如此,我早就带着老婆孩子逃难去了!你看看这村里那还有青壮,要么死了、要么跑了,我留下图得什么!我在这里他们叫我筹钱,我若不在他们就要明抢了!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了不起,这里长让给你了,你来啊!”
赵熹抿紧了唇,右手握紧游云恨不能发泄一通,可他知道王才所说并非全然作假而是是真有苦衷,他只得将游云往地上一杵,不再说话。承平道:“诚如小君所言,掌一份权就担一份责,民生艰难责任最大自然在官,为官无能百姓也跟着受苦。您说得不错,您已经尽力,我们该找的是县官、是县公。我等受教,您辛苦!”语罢,承平向王才作揖行礼。
见承平如此,王才也和缓态度:“你们是好心人,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老娘找上我;我也不是坏人,要拿乡亲们的东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世道艰难,大家都不容易,现在安稳了点,我也没想着不管不顾。其实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就算我不是里长,难道还能看着他们饿死么!唉,你们也站了挺久,坐下说吧!惠娘,去倒点水来吧。”
承平示意赵熹入座,赵熹别扭了一会,不情不愿坐了下来,承平便坐他身边,朱鹤寻了个小凳坐下,孔舒等人则到院子里找地方休息。承平问:“早听闻卫宁大水,您这里也被淹了么?”
王才答:“被淹的是卫宁县城西南和黄平县,我们村倒是没有,可也遭了大雨,地里的庄稼都泡坏了,家里的粮食也糟践了好多。其实我们受灾不重,可别的村受了灾人就要往外跑!他们没吃没喝就要抢吃抢喝,县里又要征兵征粮、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也加入叛军。可叛军也不是好的啊!他们赶走了县官,自己不还是向我们要钱要粮!后来平州军打了来、卫宁又要送给李郡公,又朝我们要东西!谁当官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差别!折腾来折腾去,都是折腾我们罢了!”
承平听得汗颜:“现在毕竟还是卫州管辖,等平州接手卫平,一定会不一样的!李郡公宽仁爱民、住臣属尽忠职守、辖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出三年,卫平一定会变为安乐之地,您请放心!”
王才叹道:“现在的世道不好,皇帝不是皇帝、诸侯不是诸侯,皇帝把我们当诸侯的奴才、诸侯把我们当皇帝的奴才,看着争来夺去很在乎地样子,实际上没人肯替我们想一想!您二位是平州的官家公子,恳请您二位跟长官们说说,我们不敢奢求什么安乐,不要逼捐抢丁、叫我们慢慢缓缓就谢天谢地了!”
承平连连应承,赵熹听着也辛酸不已。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这样的天下叫百姓向谁尽忠,又如何尽忠?果然天下就该德才者居之,庸笃无能之辈掌权,害人害己!他偏过头看承平细细与王才说话、没有丁点高傲不耐烦的样子,又想,我虽文武双全强过世上许多人,可连个小小里长都说服不了,可学之处还有很多,倒是承平瞧着憨厚老实其实杀伐果断,又能屈能伸肯礼贤下士,都说乱世出英雄,有平州为依托,他日定能成一方人物。
可惜……
赵熹收回视线,垂下眸去。
分别?
离开村子时承平给王才留了些银两,赵熹没像在白云寺时劝阻,只是扁了扁嘴,跨上马去。之后众人又经过二三村落,情况与王才的村子大抵相似,也都在为征捐发愁,承平安慰几句、不再信马由缰,快马加鞭往卫宁县城赶去。
卫宁城始建于春秋时期,至今已有千年之久,历经几代修缮改建。在不久前的张翼反叛中卫宁头一个被攻陷,后来赵将军平乱也没费什么功夫,这让承平以为卫宁县城小门薄不易防守,可今天见了才知道,这里城墙厚重城防完备,连经战乱除了城墙有些破损,其余地方竟都保存完好。不必他问赵熹便知他疑惑,向他解释道:“我听爹爹说过,卫宁原县令懦弱无能、叛军一攻来他就弃城逃跑了,后来的匪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连城防都不会,很快就被攻克了。其实卫宁县城城墙防御工事坚固、可以抵挡数倍的敌军!所以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承平连连叹息。诸人走到城门处,翁城城墙上果然吊着许多人头。这些人头风吹日晒已然干瘪,半拉腐肉扒在头颅之上,有的眼球掉落,空洞地注视着往来生灵。分明烈日当空,赵熹却觉得寒意刺骨,不由得将背上游云横在身前。承平见他不安,快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