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满知道自己病了,病得神志不清。
她人在昏迷,意识却没有停歇,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在梦境中,她时而化身为亲切可爱的邻家少女,时而化身为傲娇蛮横的千金小姐,时而化身为端庄淡雅的世家贵女。她们美丽动人,却生着与容貌截然相反的歹毒心肠。她们总是爱而不得,于是由爱生恨,不择手段地搞破坏,致使心上人的真爱多灾多难。
她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以得到心上人为终身目标,为他神魂颠倒,着魔疯。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努力,心上人都无动于衷,只对真爱情有独钟。
她们坏事做尽仍功亏一篑,得不到心上人的垂怜,更失去拥有的一切,结局非死即残。
薛满身临其境,胆战心惊。
她被无形的绳索束缚,被迫体验她们癫狂凄惨的人生。她的灵魂在竭力呐喊:我不是她们,我不会成为她们,快放我出去!
不知何处响起嗤笑声,有道古怪的尖细嗓音道:“放心,你很快便会成为她们,甚至比她们还可怜。”
“我不会!”
“你会,你已经拆散过他们一次了,若非你,裴长旭和江诗韵在三年前便该成婚。”
“他们身份悬殊,姑母和姑父绝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那又如何?真爱面前,门第不过纸老虎。月老的姻缘簿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裴长旭与江诗韵是天生一对。”
“那我……那我薛满算什么……”
“你不是女主人公,那自然是女配,恶贯满盈、下场悲凉的女配。”它道:“你看过那么多话本,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
“我明白的,可我和她们不同——”
“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们都一样。江诗韵既已死而复生,便意味着你得退位让贤,省得重复话本里恶毒女配的人生。”
“你说得不对,我和三哥青梅竹马,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他喜欢你?那他可有亲吻过你?”
这话问到了关键处,裴长旭对薛满很好,但他从没有亲吻过薛满,哪怕是额头脸颊。
薛满回忆,当初她撞见裴长旭与江诗韵私会时,他正牵着江诗韵的手温柔亲吻,气氛极其旖旎。
种种细节都在昭示,三哥根本不爱她,他爱的是江诗韵。
薛满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泣不成声地道:“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有些人生下便享锦衣玉食,有些人至死都吃不饱一餐饭,这世上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薛满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极其强烈的恨意,她恨三哥,也恨江诗韵,恨他们的天定姻缘,恨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他。
光线倏然变得昏暗,空气中散着一股腐朽的腥臭味。她茫然四顾,现自己身处阴冷的牢房。她忍着害怕,颤颤巍巍地撑着地面起身,手背却爬过某些柔软的活物。定睛一看,那是只肥硕丑陋的老鼠,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咬住她的手指——
“啊!”
她尖声惊声,牢外的狱卒却习以为常,笑嘻嘻地说着趣闻。
“今日是端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他的正妃是婢女出身,两人经历了好些磨难,才得到圣上和皇后的认可。据说端王妃腹中已有身孕,太医检查出来,是对龙凤双胎呢。”
“薛小姐啊,你说说你,干吗非想不开去残害端王妃?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可惜咯,原本的荣华富贵都成云烟,你要在这地牢了此余生……”
她不要!
昏迷中的薛满忽然抖若筛糠,额际滚落大颗大颗的汗水,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三个字:她不要。
一旁阖眸休息的裴长旭被惊醒,急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唤着:“阿满,你做噩梦了吗?快醒来,醒来就好了。”
薛满已昏迷三日,太医们到薛府走过好几遭,多方会诊后得出结论:薛小姐是寒气入体致高热不退,喝上几天药便能痊愈。
薛满用药后的确褪去热症,但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成日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裴长旭推掉全部事务,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分明察觉到阿满近段时间身体疲乏,情绪低落,却未加以重视。如今见她久久不醒,在梦中似遭遇极其可怖的事情,他除去担忧自责,更恨不得代她受苦。
“阿满。”他抛开顾忌,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几乎带着恳求地道:“只要你能痊愈,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薛满在夜间悠悠转醒。她神色恍惚,艰难地抬着眼皮,望着淡粉色的帐顶无声落泪。
梦中的绝望仍在撕咬她,比潮水汹涌,比深渊黑暗,比鬼怪恐怖。
她太稚嫩,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巨变,可当悲伤满溢后,沸腾的情绪倏然沉寂,心底跃出一簇小小的火苗,飘摇却坚定。
她不要,绝对不要。
*
天蒙蒙亮,裴长旭已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候在床畔,亲手喂薛满喝粥。
“太医叮嘱过,你病了好些天,不能吃油腻的食物,先用两天的粥最好。”
“嗯。”
“母后前天来过,她说待你醒后,免去你的礼仪课,你安心在家休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