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塘仰头靠在硬邦邦的车厢上,身体随着车厢晃动。
他望着眼前的虚空,想起今早,他发觉自己甚至没有和父亲好好道个别。
他心里发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了。
喉头哽咽,气息出不来,他花了极大的功夫压下胸腔和喉咙的不适,连同哽咽塞回肚子里。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泄出一点情绪,哪怕是一点哭腔都不能。
他调整呼吸,而后闭上眼睛,去想想另一个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张脸。
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嘴角时常带着爽朗的笑容,身上总有股散漫劲。
苏塘自虐地回忆着,像用刀挑开快愈合的粉色皮肉,一遍遍划开留疤的伤口,记忆每一次重组都像在撒盐,渴望着用血肉去铭记。
他倒在床铺里,地府分配的公寓配置很好,被子厚重舒适,和以前的粗布不一样,上面没有一块块的补丁。
当初是怎么得到他的死讯的呢,苏塘仔细回忆。
他记得自己在给伤员处理伤口,手上浓稠的鲜血快要浸到医用手套里,将手染湿,手底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
尽管伤者已经极力忍耐了,但仍是抖得厉害。医疗器械的响声和痛苦的哀嚎,和远处呼啸而来的枪械炮火声紧密交缠,凑成了一首急促的交响曲。
这首曲不那么动听,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苏塘。
当他听到伤员说薛将军战死时,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手上的动作停了三秒便继续了。
三秒很宝贵,三秒足以从鬼门关里把人夺回来,这里每个医护人员都在争分夺秒地抢人。
那个士兵只是小声呢喃,带着不可置信,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也不能说给他听,可就是被他听见了。
为什么自己要听到,苏塘懊恼地想。
要是没听到他还能有些念想,足以支撑他将工作继续下去。
他有些自私地想,比起这句话,自己还是愿意听那首难听的交响曲。
会不会是另一个薛将军,他下意识逃避。他自己意识不到这是逃避,这是少有的事。
姓薛的那么多,怎么就一定是他呢。
伤员的枪伤位于大腿上,子弹已经取出,现在只需包扎好伤口,避免感染,纱布蒙上小小的圆形创口,按时换药疗伤就好了。
但苏塘发现,现实远比伤口更难处理,姓薛的将军只有一个。
他们每天在医疗室,这个仅由几块棚子搭起来的死亡关卡里抢人,却忘了有些人根本回不来医疗室。
后面的事他没有试图打听过问,每天睁眼是皮开肉绽的创面,闭眼是血肉粘连的断口,炮火有时离得近了,整个地面会带着棚子晃,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
烈士遗体每天都往回运,总是运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