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宣帝心里有杆秤,施用帝王权术,试图让局面平衡。
然而,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五月中旬,洛阳前方传来消息,二皇子贪墨赈灾银两,强占河工妻女,引起众怒,修堤进程中断,致使大批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
晋宣帝大怒,下令将二皇子缉拿回京,重打二十棍,罚俸三年,禁足于府半年。
河洛之事一并交于三皇子司马濯。
二皇子被禁足府中没多久,天子近臣密报,揭发二皇子因罚俸禁足之事,怀恨在心,于府中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
晋宣帝命人带兵搜府,果然于二皇子府中东南角的桃木下挖出刻有皇帝生辰八字的小人。
当禁卫军首领将那扎满银针的小人呈给晋宣帝,晋宣帝只觉两眼一昏,胸闷难抑,几欲昏倒,太监总管王德福急忙传来御医。
这样大的事,后宫自然也收到消息。
云绾心神难安,急急忙忙就去后宫侍疾,半路恰好遇到宁妃。
俩人到达紫宸宫时,王德福出来传话:“陛下请皇后娘娘进去,至于宁妃娘娘,您还是先行回宫吧,陛下现下不想见你。”
宁妃面色灰败,连忙抓住云绾的手:“皇后…皇后娘娘,求您帮沧儿求求情,他一定是遭人构陷!是,他平时是糊涂了些,可对陛下,他一向是孝顺恭敬,不敢有半分忤逆的心思……皇后娘娘,臣妾求求您……”
云绾的手腕被宁妃那染着红蔻丹的长指甲掐得生疼,她皱着眉,看着面前这张略显狰狞扭曲的美人脸,恍惚间想到去年冬日,德妃跪在她面前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两张脸重迭在一起,叫她有种诡异的错乱感。
“宁妃娘娘住手,莫要伤到皇后娘娘!”
宫人们上前拉开她俩,王德福呵斥宁妃:“娘娘,陛下这会儿需要静养,您在紫宸宫前大喊大叫,有失体统!还请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奴僭越,叫禁卫将您请出去。”
王德福到底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宁妃被他这么一呵斥,顿时气势也消了几分,松开云绾的手,却任有不甘,嘴里不停地重复:“皇后娘娘,您千万请陛下彻查此事,我儿一定是冤枉的啊!”
云绾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被掐出的痕迹,抿了抿唇,肃声道:“真相如何,陛下自有论断,你且回吧。”
宁妃被宫人半拉半拖得带走,喊叫声如泣如诉。
“唉,这个宁妃娘娘,都入宫这些年了,还这般没规矩。”王德福摇了摇头,瞥过云绾的手中,哎哟叫出声:“怎抓成这样?奴才给您请太医来。”
“没事,一点皮肉小伤。”云绾扯过衣袖遮住腕间,神色淡淡:“走吧,去看看陛下。”
王德福连忙前头带路:“皇后娘娘您请——”
紫宸宫寝殿内,馥郁的龙涎香里夹杂着汤药的苦涩,云绾走到里间,便见晋宣帝身着寝衣坐在床边,身前的桌几上放着些奏折。
听到脚步声,晋宣帝掀眸,看到来人,连日来阴沉的脸色稍有了霁色:“皇后来了。”
云绾头一回看到晋宣帝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下一酸,屈膝哽噎:“臣妾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来,到朕身边来——”晋宣帝朝她抬手。
“是。”云绾走到榻边坐下,凑近了看他,眼圈不由泛红:“陛下,您可千万保重身体。”
“唉,怎么才来就哭了呢。”晋宣帝抬手给她抹泪,心里无限温柔:“可别落泪,我们小十六笑起来最好看。”
“那臣妾听陛下的,不哭了。”云绾挤出一抹笑,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不妨这一抬手,宽大的袍袖就往下斜了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晋宣帝就瞥见她手上的抓痕,眉头皱起:“这是怎么弄的?”
云绾一怔,忙要遮挡:“不妨事的……”
晋宣帝看她低头不语,转而乜向一侧的太监们。
王德福还没开口,身侧的干儿子李宝德便出声道:“回陛下,方才在殿外,宁妃娘娘抓着皇后娘娘不肯撒手,非得叫娘娘替她在您跟前求情,想来是这拉扯之间,伤到了皇后娘娘玉体。”
王德福皱了皱眉,转头看了李德宝一眼。
李宝德讪讪回了个笑,而后压低脑袋。
晋宣帝也没注意内侍间的眉眼官司,只拉着云绾的手,面色怫然:“那个毒妇,养出个逆子不说,还将你抓成这样。”
“陛下,臣妾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云绾双眸望向晋宣帝,柔声劝道:“您千万莫要为此等小事动怒,太医说了,您要静养。”
这两日,晋宣帝一想到二儿子所作所为,不免觉得人心凉薄。
现下瞧见一个真心关怀之人,不免触动,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还好,朕有皇后。”
屏退殿内宫人,帝后温情脉脉说了会儿话,云绾靠在晋宣帝怀里,还是忍不住问了:“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二皇子?”
晋宣帝冷声道:“那等不忠不孝的畜生,朕与他再无半分父子情谊可言。”
这话便是宣判二皇子日后的命运了。
云绾眼睫轻颤两下,沉吟一阵,低声道:“陛下,兹事体大,还是彻查之后,再做决断为好。”
“小十六以为朕希望这是真的么。”晋宣帝抚着她的发,语气透着几分苍凉:“你可知告密之人,是谁?”
云绾疑惑看他。
晋宣帝扯了嘴角:“告密之人,正是他的发妻,崔氏。”
云绾惊愕:“二皇妃?”
“是啊,崔氏。”晋宣帝眯了眯眼,嗤道:“可见这个畜生是何等招人恨,竟叫他的结发妻子都无法容忍,宁愿大义灭亲,断发明志,也要叫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