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是幼儿园保安,舅妈是保育员。
清予推着我进幼儿园时,已接近中午。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进了门,地面咯吱咯吱地响,低头一看,是悬浮式拼接的蓝色地板,两边则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楼与楼之间拉着红、黄、蓝、紫、绿三角串旗。彩旗下面,有一个造型很招人爱的蛮大型的儿童滑滑梯,滑梯后面立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哥哥,快看,有飞机!”清予推着我立在滑滑梯前面,指着穿云而过的飞机,兴奋地朝我喊。
我回眸,望着他天真烂漫的笑脸,心脏骤然加快了速度,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清予提着礼品上楼,见过他舅舅舅妈简单寒暄过后,便当着他们的面,把我抱在三楼阳台的滚动椅上,望着又一架飞机从上空徐徐飞过,仍旧又惊又喜地朝我喊:“哥哥,看,飞机,是飞机!”
我:是啊,好多飞机,怎么这么多飞机啊今天?
清予的脸似乎又被太阳晒红了,望着我笑:“因为这里离白云机场、保安机场很近,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的飞机经过。”
事实绝不是如此简单,当我看到阳台一角盛开的——从一楼爬到三楼的炮仗花后,我瞬间精神恍惚了起来。
这个地方我来过,梦里来过,现实也绝对来过!只是我想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回过身,问清予:这所幼儿园什么时候建的?
清予回身问舅舅,他舅舅抽着旱烟说:“2011年,你还是第一批学生呢。”
清予回身转述给我听,我望着他,迟疑地比划着:这里,好熟悉,我一定来过。
清予似乎很不相信地望着我:“哥哥,你不是没上过幼儿园吗?怎么会来过这里。”
我:2011年我5岁,我爷爷在外地工作,送我上过半年幼儿园,但是不记得在哪上的了,
清予低声对我说:“要不我抱你下楼去看看。这里你肯定没来过,学费很贵的呢,以前不知道,现在一个月差不多两千块。我那时候也只上过中班,后来我妈和我爸离婚了,我妈就把我送公立学校念学前班了。”
清予抱着我下楼,轮椅是他舅舅帮忙推过来的,刚把我放上去,清予就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左边的那栋教学楼后面有什么。
我凭着刚进幼儿园大门的记忆,记得教学楼离围墙很远,模糊还有彩色的立起来的瓷砖墙体,回答他:应该是游泳池。
他说不是,让我再猜。
我说是给小孩子玩的沙场,他还说不是,推着我绕到教学楼后面一看,沙场和游泳池都有。
我愣住了,笑着说:我猜对了。
清予却说:“不对,还少了一样东西。沙场旁边原来有两棵柏树,被砍了。”
说完,他又推着我去了游泳池旁边的食堂,食堂东边有两扇玻璃窗户,我望着摇光晃影的窗户,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香蕉叶子,瞬间心潮澎湃。
我来过,我来过的!我激动地握着清予的手指,指着那个窗户:我还抱过你,可是你太重了抱不动,我就让你踩在我的肩上,看窗户外面下雨后长出来的蘑菇……
清予望着我的脸,泪流满面,沉默如哑。
他慢慢屈下身,将我拥入怀中。
“哥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记得……记得你的名字,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和你一起数每天有多少飞机飞过朝暮幼儿园的天空,我们还在柏树上用小刀刻痕迹被老师骂……”
“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接你走的那天,我舍不得你,一直拉着你的手哭,你为了哄我,还把脖子上戴的坠子给了我……在这呢,哥哥,我还戴着呢,绳子断了很多根,我又重新买线穿了戴着……”
清予眼含热泪,举起脖子上刻了“明日如诗”四个篆体字的白色玉石,无比珍视地托着,托到我的眼前。
骄阳正好,透透彻彻地照着我们之间横亘了无数时间与空间仍能相聚的羁绊……
中午和晚上,在清予的舅舅家吃的饭。顾安似乎提前打了招呼,清予的舅舅舅妈大抵是知道我跟清予关系的,还为我们铺了床和被子。
但我和清予根本睡不着。
我说想出去走走,清予便推着我去了靠海的万里碧道。
沿海的路边有人放烟花,天上洒满了繁星,还有一轮小船似的月亮——移动的光点是飞机。
我笑着说:这些星星都像是我们数过的飞机。
清予握着我的手,俯下身给我戴上了耳机,耳机里播放的是周深的《浮光》。
他推着我慢慢地走,走到一栋名叫广晟控股的商业大楼下面,他轻轻摘下我的耳机,在昏暗的月光下吻了吻我的脸。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海浪声由远及近,像是打翻了的滚热的湖水。
“这里,不仅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声,还能看见海。”他柔声在我耳边说。
一路上烟花不断,情侣随处可见。
这一晚,清予推着我走了36公里,走到了万里碧道的尽头,买了一杯手工柠檬茶,加了冰块、百香果和椰果。
坐南沙18路公交车回朝暮幼儿园的路上,我和清予坐最后排,有些微倦地靠在他肩上,吸了一口酸酸的柠檬茶,打趣他:我今晚把这些年没看的烟花都看完了,把今年没走的路也走了。以后要是没有你陪着,我恐怕会孤单死了。
清予十指相扣握着我的手,低声笑着说:“哥哥怕孤单,就永远让我陪着我,让我永远爱你,好不好?”
我笑:好啊,上穷碧落下黄泉,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