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早上下了夜班到现在还没歇过?”
“没关系。”池平安回头跟齐昱的两个学生说让他们先吃,吃完自行下班。
等电梯的时候急诊又给杨姐来电话了,说人都送进手术室了,直接去手术室那边吧。
“真是急得要死。”杨姐放下电话叹了口气,“只能辛苦你了小池,下次你有事儿让小齐先顶上。”
“真没事杨姐。”
本以为喊他们脊柱外跟着进手术室只是辅助,却没想到病人脊柱也伤得很严重,可能还得先处理。其他科的几个熟面孔也在,大伙儿都站在手术台旁敛着眉不说话,情况不容乐观。
“术前四项也没出来。”楼上手外的冯师兄跟最后进手术室的池平安说,“但他这情况等不了了,做的时候小心点。”
手术倒是不难,可这病人几乎浑身是血,全身到处骨折,在急诊勉强稳住生命体征,送上来后人就整个陷入了昏迷。
池平安戴好手套走到手术台前,慎之又慎地拿起手术刀。任何大夫给术前四项没出来的病人做手术都会小心上几分,虽然查血有问题的病人毕竟是少数,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例正好是呢。这种事情在医院,在手术台上可以说屡见不鲜。
总听别人说,给hiv病人做一台手术下来,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冷汗得从前胸透到后背。池平安觉得自己和在场的其他几位医生,此时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状态。
时间分秒地过去,整个手术室内落针可闻。池平安自己的部分处理到了末尾,只差把伤口缝好。旁边的冯师兄走上来接他的班,池平安朝边上退了退,边缝合边给对方让出空缺。
只差剪掉最后一根线,剪刀刚刚拿起,心电监护器突然“嘀嘀——”地响了起来,发出警报。
“怎么了?”有人问。
这时候一个带着台湾口音的声音高声道:“大出血啊!”
池平安手中握着的剪刀咔地挑断线头,刚要抬头去看心电监护,下一秒,一股红色血注猛地朝他喷射而来,还未来得及抬手挡,额头已经感到凉意,甚至,他感觉到有东西进了眼睛。
“妈的,是颈动脉在喷血!”刚才台湾腔的医生又喊,指着离池平安最近的病人脆弱的脖颈,很快地探身上前用手用力压住了出血的动脉,“你有没有事?”其他人围上来一起帮忙止血时,他又冲池平安道,“你的脸上、你脸上都是……”
“小池出去。”未等他说完,手外的冯师兄迅速地挡在池平安面前,也挡住了对方过分夸张的表情,“这里没你事了,出去洗脸。”
池平安从短暂的大脑空白中缓过神来:“我也帮忙,我也……”
“你还帮个屁,快去洗脸啊!”台湾腔压血管的间隙看过来时还不忘高喊道。
手术室门缓缓开合,冰冷的过道灯反射入眼睛,池平安快步走到洗手池边,不敢抬头看镜子,摘了口罩拧开水龙头疯狂地用水冲着脸、手和胳膊,将水流对着眼睛冲洗,来来回回几十遍。
冲到眼睛都有些模糊不清,身上的冷汗已经渐渐干透。
脱掉手术服走出换衣间,一抬头,门外墙上靠着个抱臂的人影。那人影高大,熟悉。
齐昱也看到了他,在同时直起身朝他走过来。第一句话没问病人是谁,没问结果如何,而是问:“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他术前四项检查结果是什么吗?”
池平安猛地看向他。
“两项阳,包括hiv。”
仿佛浑身的血在一瞬间被抽干,池平安缓缓睁大了双眼,他的眼中倒映出齐昱严肃得近乎锐利的神情,他在那副神情中看到了审判的结果。
齐昱也在他睁大的双眼中猜到了问题的答案。印证他猜测的是面前池平安被水洗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和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水。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齐昱说,“你再晚三分钟进去我就回来了,我有说需要你帮我顶手术吗?这是应该随便顶替的事情吗?”
池平安没有回答,接着胳膊便被人拉着像个木偶人一样地走,他想抽出手来掏手机给院感科打电话,齐昱手中的电话已经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然后池平安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来到院感科上报的时候被问到血溅到哪里了?“口罩上,额头上,”池平安最后指了指眼睛,“还有这里面。”
他又感觉到齐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是那种严肃得近乎锐利的目光。
不一会儿做完手术的冯师兄他们一行也来了,听说了池平安已经来了院感这边上报,便也跟着过来看情况。
“阻断药吃了吗?”手术室里那位台湾腔的男生这时也摘了口罩和帽子,露出看起来比池平安大不了多少的脸,继续用台湾腔关切地问。
池平安点点头。
“真服了,这都什么巧合的概率事件,这都能被遇到一起。”
池平安还从来没见过他,在场其他人似乎也是,他就自我介绍道:“我是刚进神外的杨函,家乡在台北。”
听说池平安已经吃了阻断药,气氛稍微放松了些,几个医生聊起刚才的境况。池平安也微微放松了身体,靠上椅背,侧目悄悄看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低着头看手机的人一眼。
说真放松了是假的,hiv暴露后阻断药最好要在两个小时内服用,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阻断率。换言之,还是会存在一部分被感染的风险。这是全凭运气决定的事情。
最后所有人都表示了慰问离开后,池平安稍稍动了动在椅子上坐得有点僵了的身体,不大高声地说:“齐师兄,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