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禁军!”
哨塔上弓箭手的身影一晃而过,再回头时,鲜血染上国柱,上面的文字变得赤红,雄浑的声音挣扎着发出最后几字悲鸣,渐渐停下。
讽刺,实在是讽刺。辅佐大梁从开过走向鼎盛的老臣,最后死在了他所书就的国柱之下。
请命的人群一片哗然,却见中间簇拥的老者,腰背挺直,模样周正,至死都怒睁的双眼,遥望向连绵宫阙,悲愤的,不甘的,誓死不屈的。
和无数为大梁牺牲的英杰一样,至死,他们也要公道回到人间。
五官中郎将似乎不敢相信宫里会做这样的事,哑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止不住颤抖,“太保,这这这,这可是商家,他们,他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薛岚掌握了一切,她恐怕再也不知道敬畏为何物。
“快走吧,再不进宫就迟了。”
王迟叹息一声,掩面从人潮边快步走过。
女娘绝望的哭嚎从身后传来,继而跪倒一片。一代柱石,就这样落下帷幕。
来到宫门前,五官中郎将停下步伐,有些犹豫,“太保似乎不在太后的宴请之列。”
王迟执意用令牌进入宫门,“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她不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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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宫中,常年熏香不断。婢子宫人来往如流水,燃香焚炭插花。
薛岚坐在金丝楠木软椅上一脚踩着簇新的绒毯,一脚踏在宫人的后背,由着两位嬷嬷帮她按捏双腿。手边还有一盘玲珑多汁的荔枝,是她勒令内务冒死逃出关城,去岭南替她快马捎来的。
嬷嬷力道适宜,她舒服得微微阖眼,纤细的睫毛扑在凝雪般细腻的皮肤上,一切都是那么精致。
放眼全大梁,恐怕只有她对现状感到满意。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能将未来彻底握在自己手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王迟的动静没有惊动薛岚,直到阴影罩下,她猛然睁眼,才见王迟已经近在眼前。
薛岚屏退宫人,从软椅上坐起身,“太保怎么得空来见本宫?”
却不知薛岚掌权之后,王迟已经无所事事多日,就连去署衙巡视点卯,别人都觉得他多余。
大梁,已经不需要他了。
王迟沉着脸不作声,阴冷的目光,叫薛岚本能生出些许戒备。直觉告诉薛岚,王迟这种闷声做大事的,发起疯来惹不得。
她站起身,警觉的往门边退了几步,“今儿是上巳佳节,有什么事,不如等明日上朝再同霖怿说。”
她反手握住门框,意图谢客,不想,话音都没落尽,王迟展臂一推,根本由不得她控制,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你要做什么。”
薛岚紧绷起神色,正要扬声叫人,王迟一肘将她禁锢在身前,一手扔出一把火折子。
他显然有备而来,动作行云流水,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殿内一应的丝绢帷幔、浅绒地毯,根本不经烧。看着火舌急速的向自己蔓延而来,薛岚彻底慌了,
“王迟,你找死!”
这话她算是说对了,他今天来,就是要和这宫殿,和薛岚,和大梁最根深蒂固的罪恶,同归于尽的,他根本没想着活着回去。
薛岚惜命,宫里养得护卫倒是能干,眨眼便提了水来救人。
王迟哼笑一声,踢了软椅抵住殿门,箍着薛岚一步步退进火海,全然一幅不管不顾的寻死模样。
火光蹿上房梁,呼啦一声从面前砸下,薛岚吓得瞬间软下脾气,“太保,太保,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本宫都能满足你,犯不着拼命。”
这话似是引起了王迟的兴趣,他终于停在火线的一步之遥。
“我想要什么?”
王迟歪着头看她,目光阴沉又倔强,像盛怒中的斗牛。可事到如今,薛岚仍然不知道他为何愤怒,遑论反省自己的过错。
屋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不得不将身段放得更软,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要太保放开本宫,本宫保证王氏一族门楣不衰。荣华富贵,加官进爵,无论什么,本宫都答应。”
可他不想要这些。自始至终,他只是希望能被公平对待,只是希望寒门也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希望他心中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能够实现。
如果他等不到这一天,那他就为后人扫清薛岚这个最大的障碍,铺平道路,让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不必再受他受过的屈辱。
火海已经蔓延到脚边,裙摆燎烧火星,很快两个人就将被吞噬。薛岚望向他的眼神,近乎哀求。王迟默了默,然后,箍紧薛岚,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火焰里。
薛岚掏空大梁铸就的金屋,他要让她亲眼看着是如何一点点崩塌,是如何困住她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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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火几乎洗劫了西边整片宫殿,太后宫一片废墟,御花园寸草不生,又一路烧到宫门边的竹苑。
李昀还被薛岚关在竹苑。眼睁睁看着火焰从门缝钻进来,大呼救驾,周遭却空无一人,想要逃命,无论怎么努力,三道重锁都纹丝不动。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猛一回头,壁橱上还养了只“瓷娃娃”,穿着雍容华袍,裙摆垂曳在地,火舌顺着裙摆舔舐而上,她却毫无知觉似的,纹丝未动。
火光明明灭灭,“瓷娃娃”的面庞忽而亮得刺目,忽而沉得惊悚,恍惚之下,好似是一只成精的傀儡,吓得李昀脑海一白,淅淅沥沥尿了出来。
听说,宫人去竹苑救他时,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经不起半点风吹,一有响动就吓得往桌案下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