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格站在一边,并不打算上前添乱。他四处望了望——
离他最近的救护车上,一个伤者被推了下来,那伤者已分不清性别年龄,浑身是血。更血腥的状况楚格都见过,可他依然皱了皱眉。
撇开眼,远处的另一张手术床上,似乎正躺着个年轻人,他的左臂被做了简单的临时固定,被医护人员推进了大门。
他们都一样奄奄一息,不见生气。
楚格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这一丝痛楚迅速扩张至他的五脏六腑,而后传遍了全身。
他锁起了眉,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很不安。
这不安太没道理了。
最近的日子虽然不算有什么让人愉悦不已的好消息,但也总算是平顺——这样没有大起大落的规律生活,他能有什么可不安的?
他暗自做了两个深呼吸,转身朝着办公室疾步走去,不再看眼前这些生死未卜。
——这些事情每日都在这里发生着,他就只需要像往日一样为之祈福,然后竭尽全力为之治疗就可以了。
办公室里只有瞿荷一个人,瞿荷见他出现,还有些小惊讶:“师兄,你今天不是小夜班?怎么来那么早?”
“来把资料收个尾。”楚格答道。
那些隐隐的恍惚与不安已经被他存放到了心底一角。
瞿荷早习惯了他这不冷不热的样子,便耸了耸肩,自管自继续手上的事情。
楚格取出材料打开电脑,泡了咖啡,打算开始正事。
手机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宛如大事降临前那一记警钟。
楚格心又是一揪,惴惴不安地划开了手机屏幕。
是来自穆成泽的消息。
“楚格,程仙出车祸了,在你们医院?”
楚格的手骤然一颤,手机“啪嗒”从手里脱落,先砸在膝盖骨上,疼得他一激灵,然后又哐啷当跌到了地上,打了个轱辘转,安静地趴在了桌角边。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程佑君”与“车祸”这五个字——明明此时膝盖疼得钻心,他却分不出心思吭一声,明明手机还在地上,他也没想着弯腰去捡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一天无可救药的恍惚——原来这一整天的不安都不过在为此时作铺垫。
瞿荷迅速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于是抬起头,刚好看到了他的魂不守舍。
瞿荷大为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师兄?”
楚格被这话唤回了三魂,深呼吸,故作平静道:“……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情在急诊,我得去看看。”
瞿荷下意识接着问他:“急诊?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没再进入楚格的耳朵,他正弯腰捡手机。办公桌很容易隔绝了瞿荷的视线,瞿医生不知道办公桌另一边的楚师兄究竟在经历如何的心灵激荡,可此刻的楚格却清楚地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慌乱。他捡手机的手出卖了他——那手颤抖得厉害,颤抖得根本不像是他的。
他在害怕,害怕极了。
很多事情好像忽然都不重要了。是不是真的能在一起。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的世界有了你或者没了你,究竟我会因此过得多好,或者过得多坏……
他只觉感受到了扩散到了全身的悔意——那天在学校食堂遇到他,自己为何不主动一点上前打个招呼,哪怕对他笑一笑呢?那个无趣但有他的宴会自己为何非要找那么多借口不去,哪怕去了只是和他呼吸一个屋子的浑浊空气而已?
是的,他没错。他楚格身边没了谁都能活得一如既往,他楚格身边没有程佑君自己一个人都能过得足够精彩。可如果真能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他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鲜活一些丰盛一些,自己又为什么不去争一把呢?
那天他不是表白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敢转身再争取一次?
如果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就在一起呢?
会不会,会不会今天根本就不会出事?
可惜没有如果。
楚格发现自己的脑中满是方才那个浑身是血又不辨性别的伤者。
程佑君,求你。
求你好好的。
程鸿文和杜玉秋两夫妻急急忙忙赶来医院的时候,程佑君已经被送进手术室。
“手术中”的红灯宣判的不知是怎样的一个手术结果——但见到这样的字样,应该没有人会有明朗的心境。
手术室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坐在家属等待区的长椅上,盯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发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似是镇定自若的。可若能和他对视一眼,便很容易能从他眸中看出几分残存的惶然与惊魂未定。
六神无主的杜玉秋饥不择食,慌张得抓起年轻医生的手问:“医生……医生……刚才送进手术室那个出车祸的年轻人……他怎么样啦?他……他没事吧?他不会有事的吧……”
年轻医生——楚格——抬起了头,他的眼神里已无方才的不安,医生的职业天性叫他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他问:“您是程佑君的家属么?”
杜玉秋忙点头,眼中全是焦急。
“请放心,他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大部分的伤也只是皮外伤。我问过他的情况了,他左手臂骨折,但不算严重,手术完毕,明后天应该就能醒来。”楚格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毫无波澜,就像往常完成了手术工作之后,平静无波地向病人家属叙述其手术情况。
可内心的激荡,大约只有他自己能明白了。
是,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他。
他虽昏迷,虽不得不接受麻醉躺在手术室中,但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一切就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