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叶悯微不知被什么所驱使,从乾坤袋里拿出她的视石,戴在鼻梁上,转头看去。
一瞬间融化在这个世界所有色彩里的事物清晰得纤毫毕现,漫天烟火下人们被照亮的脸庞,他们高举的双手,眼里的热切,绚丽华美的花车,喜气洋洋的乐匠们,赤膊的鼓手。
还有站在花车顶端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藤黄的繁复精致的衣衫,垂穗的金色铜制面具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挑的美丽凤目。手里的木杖雕刻精美,顶上有一座金制小神像,莲花座下垂下一尺长的流云形金穗。
正是她在崇丹山上,见他从梦魇中召出的那只木杖,它的原身居然是金神节的祭杖。
那只木杖果然在他手里旋转挥舞如飞,仿佛他有驾驭它的神通,又仿佛那木杖是听凭他调遣的骨骼血肉。他在那高高的台子上如履平地,身姿如游龙肆意而热烈,烟火照得他的面具与手杖炫丽而闪耀,仿佛他在那一刻真的神灵附体。
周遭的观众高声欢呼着,叶悯微只是在铺天盖地的晕眩里,抬眼看着他。
——那天晚上你跳的是什么舞?
不久前她曾这样问过温辞。
——此地曾有一些壮观的古寨傩舞,如今早就消亡。于是我在记忆中傩舞的基础上,又改编成此祭舞。
他这么回答道。
——你很喜欢乐舞百戏?
——那是自然,哪里有热闹的节日庆典我便去往哪里,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九州之内各地节日何止三百六十五,日日都能寻到热闹去处。若不是因为要陪你找魇兽……啊,就算不是陪你寻魇兽,我原本也打算来这里参加金神节的。
高台上的神灵舞蹈之间,仿佛低眸看了她一眼。就像温辞同她说那些话时,看着她的神情一样。
——我这个人最爱热闹,最爱听笑声,喜欢被瞩目。我这几十年里走遍大江南北,看最热烈的庆典祭祀,赏最好的乐舞百戏,凡是喜欢的都学下来。人世变迁,风俗更迭,若他们遗忘了,我再教还给他们。
——人若生生不息,庆典便代代不止。便如你喜欢演算与术法那样,这是我热衷之事,我乐此不疲。
“金神”舞者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祭杖挑起花车上的花篮,花篮倾覆间无数金色的干花落向两边的百姓。这些干花都以特殊香料熏制七七四十九日,能维持一年的香气,是金神赐福。
大家纷纷伸长了手臂去接,热情地挥舞,叶悯微也跟着踮起脚伸出手去,眼见着那金子一样的花雨即将落在自己这一片。
然而“金神”偏偏在此刻,动作不易觉察地顿了一下,于是下一只花篮倒得慢了些。
正好绕过了叶悯微。
她之前的百姓开心地捧着花互道金神赐福,她之后的百姓也开心地捧着花互道和乐安康,只有她两手空空悬在半空。
叶悯微慢慢地收回手去,低声道:“小气,记仇。”
她旁边的高个子敦实的大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道:“你这姑娘,怎么能骂金神呢?”
叶悯微抬手指向正在远去的“金神”:“可是他……”
“呦呦呦!还伸手指金神!”大妈立刻把她的手压下去,严肃道:“不就是没拿到花嘛,多想想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平日里薄待人了,说人坏话了,给人使绊子了,谎话多了些,小心思多了些,好好反省来年就能拿到了!”
她拍着叶悯微的后背,力道不小,直拍得叶悯微后背“噗噗”作响。
叶悯微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大妈脸色骤然大变,颤颤巍巍地指着天空嚷道:“老天爷啊,这是什么!”
叶悯微转过头去,只见长街尽头,崇丹山顶一片通红,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天空。那火焰仿佛从山头喷薄而出,流淌而下,如同铁水一般炽热涌动,瞬间覆盖了整个崇丹山,朝着宁裕镇毁天灭地般冲过来。
刚刚还沉浸在节日欢乐中的百姓们大惊失色,慌张奔逃,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呼这是灾象。早已在暗处准备好的仙门弟子们立刻出来维持秩序,疏散百姓。
而叶悯微只是安静地抬头看着那片赤红涌来。人影杂乱,大家撞过她的肩膀,四处逃跑呼喊,她还和刚刚一样纹丝不动。
游街的队伍散去,乐匠鼓手少年少女们和福童们都惊慌失措,片刻之间花车边人群零落,花车上就只剩下了“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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