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棋是头一回听到这诗,新奇道:“这词倒是写得朗朗上口,听一遍就叫人记住了,也不知是哪位的大作。”
事情的始作俑者慢悠悠地走在他旁边,听了但笑不语。
回程路上,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经过一处巷子时,忽然间里头冒出个人影,不偏不倚和谢南枝撞在了一块。
经过上次在崔府外的事,书棋已经对巷子有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见状动作先于意识一步,赶紧挡在了谢南枝面前,受惊吓道:“你干什么!”
那闷头往前走的是个模样平凡的中年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走神撞到了人,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刚才走路没注意前面,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谢南枝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打量他几秒,才重新挂上温煦的笑:“没事。”
那中年人应该是着急赶路,又同他道了歉,确认他没有撞到哪儿,就匆匆走了。
对方离开后,谢南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色若有所思。
书棋担心他碰着伤口,但看他的表情又不是这么回事,疑惑问:“怎么了公子,有哪里不对吗?”
片刻以后,谢南枝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无妨,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
……
与此同时,一条街外的树荫下,停着一辆外表低调普通的马车。
车厢内坐了两人,一位身着锦衣袍服,模样还算俊朗周正,只是脸色苍白一些,眉眼隐约能见出晋帝的影子。另一个则是长随打扮,大约是他的侍从。
在马车中等了许久后,随从忍不住问:“王爷,您刚才都没见着那人的正脸,怎么忽然对他起了兴趣?”
那着锦衣的年轻人——也就是晋帝的第三子,传闻中一直在府内养病的燕王——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气质更显苍白阴郁,答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本王光是见他背影,就知这是个难得的美人,自然想拜会一番。”
随从是清楚他的喜好的,也知道燕王府的后院豢养了许多貌美青年,男女都有之。
燕王自己病殃殃的,却极其喜爱烈性和宁折不屈的美人,尤其热衷于将他们的脊梁一寸一寸折断了,跪服在他面前。等到这一个被玩坏了,弄脏了,又兴致缺缺地去找下一个。
——就像不谙世事的儿童喜爱拔去蝴蝶的翅膀,见光秃秃的丑陋小虫在地上痛苦蠕动,就厌弃地拍手扔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残忍。
思及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由衷对那位无知无觉就成为狩猎对象的美人感到怜悯。
过了片刻,马车的帘子重新被掀开,外头站着的,赫然是刚才那个模样普通的中年人。
他跪在地上,沉声对燕王道:“王爷,属下去确认了,刚才那名男子,正是几个月前被太子从倚红楼带走的人。”
“……”
燕王方才还心情颇好地敲着扶手,闻言一顿,神色也一点一点由晴转阴。
“哎呀。”他自言自语道,“这下有点麻烦了。”
“我那位好皇兄,几个月前才毁去我的一棵摇钱树呢。”
世间的事,总有那么一些机缘巧合的道理。
年初时梁承骁命人暗访过的牙侩生意,正是燕王手底下的一条线。
倚红楼买卖人口的桩点,他耗费数年才苦心搭建起来,每月能带来的银两数以万计,实实在在是他的摇钱树。但因为太子的干预,不得不暂时藏好了首尾,老老实实地避风头。
都说一物降一物,燕王作为一个纯粹的疯子,整个上京都找不出能叫他忌惮的人,甚至连晋帝都不能——只有太子是个例外。
原因无他,燕王不要命,梁承骁比他更疯、更不要命。
——当初两人结仇的那一桩旧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彼时梁承骁十七岁,刚回到上京不久。
燕王瞧上了他身边一个皇后塞过来的侍女,见他并不重视地把人打发去做杂务,便放下心使了点手段,将侍女掳到自己府上狎玩。但由于不小心没控制好限度,那名侍女因此香消玉殒。
据说家人来领尸首之时,已分辨不出女儿的样貌,只能在宫中侍卫的驱赶下,拿一卷草席裹着人离开,她年迈的老母接受不了这等打击,更是在宫外哭得快晕厥。
对燕王来说,这只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大不了赏点银子将那户人家打发了。结果就在梁承骁得知此事的第二日,他直接去了皇宫。
当时的燕王还没到出宫立府的年纪,正在母妃宫中请安,梁承骁无视众随从和侍卫的阻拦,和那位嫔妃的惨烈尖叫,当众闯进殿中,叫东宫的亲卫将燕王双手的筋络挑断,血淋淋地流了一地,甚至溅上墙壁——正如那名侍女死前的景象。
……
燕王的手被废以后,他的母妃曾经哭天抢地地闹到孟皇后处,拿上吊威胁她给一个交代。
却不想,即使在深宫蹉跎多年,皇后仍保留着将门出身的锋利威势,闻言坐在主位喝一口茶,抬眼道:“太子性情强势,只要是他的所有物,无论他是否在乎,都决不容许他人染指。旁人冒犯一寸,他便回敬一尺。”
说着,她的声音也冷了些许:
“三皇子这次上赶着招他,吃个教训也是应当。倘若有下次,本宫倒要问问你这个做母妃的,是如何教导皇子的了。”
……
即使已经时隔多年,再回忆起当初的事,燕王的双手依然隐隐作痛。
从那个噩梦般的一天到现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怨憎着太子,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