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番外
武将群体的倒戈,让朝中情势一下子就变得迷惘又困惑了起来。
兵势强盛的异姓王,大位争夺战内不断消耗的三大政党,在其中一方极端不遮掩的行为下,异姓王的优势突显成了一枝独秀,若放他继续在京畿逗留,那等他游刃有余的参与朝政议事后,不摄政也摄政了。
闻关二人猛然间意识到了情势里的危急,六皇子更加危机意识频生,从宣仪殿中回到居所,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闷了一夜,终于得出一个结果,不能放任荒原王滞留京畿,必须把他或送或撵的弄出城。
他不就是要钱要粮么?
给。
没有怎么办?
皇帝殡天,发皇陵厚葬,可他的老嫔妃们没有活过他的,入殡当日近乎都是宫婢内侍官,年轻一些以及近年新进宫的小美人宫妃们,位份不够,身份不够,家世不够,那堂堂大徵皇帝,死后未免太凄凉孤独了些。
选妃,替先帝挑选一些有身份的贵女——陪葬!
凌湙当时正歇在宁侯府他幼时的东侧院内,面前站了一溜侄儿侄女,有的豆丁听介绍,竟已经是孙辈的小子闺女了,个个睁着好奇懵懂的眼睛打量他,然后在身边乳母嬷嬷的教导下,给他叩头问安。
从来也没这么清晰的感受过自己辈份忒大的凌湙,望着几位兄长家的一溜儿孙,以及蓄了胡须明显老成了许多的三哥和三嫂,无奈道,“我就在家歇两天,何故弄了这多的人来看我?”
看稀罕也不带这么直勾勾的看呐!
凌湙眼神对上队伍末尾的宁振鸿,招手,“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宁振鸿也已少年长成,到了可官媒说亲的年纪,然而,因为他父母的原因,在宁侯府内过的并不如意,别看他还是长房嫡子,可正因为这个身份,牵扯了当年的换人风波,府里诸人于是妄加揣测,不敢与他走的近,交的密,造成的结果,除了宁振熙,同辈诸人没有与之更好的,连底下的侄儿侄女们,也被长辈叮嘱,不可与这个得罪了全家最有权势的人过从甚密。
宁振鸿面容抑郁,身上的衣裳并不合体,看见凌湙时,举手投足间也显得畏手畏脚,被凌湙点名叫上前时,竟有慌张凌乱感,低着头揣着手快速走到凌湙近前,扑通一下子跪地,“五叔,侄儿没脸见您。”
凌湙手中有宁侯府动向报告,他便不说专门关注宁侯府的话,在京的眼线也会每旬在大小事封函里,说带上一两句宁侯府内的情况。
因此,他知道,宁振鸿与其母的矛盾,到了近乎水火难容的地步,若非他三嫂一力压制,按那个女人的疯癫,早破门跑京畿衙门里,敲鼓状告儿子忤逆了。
古时忤逆,罪涉不孝,甚比不孝还重,正法公办,是要把忤逆子拖上公堂仗刑的,且是公开脱裳棒打。
丢不丢人另说,一切的前途与名声全部毁尽,本来因其父的事情就难以说亲,其母若再这样搞一下,宁振鸿在京中基本就废了,没有任何可出人投地的机会。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侯府内女眷众多,总有人说漏嘴的,于是,宁振鸿成年后,一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宁振熙还小他两岁,都开始参加春宴和秋狩了,妻子的人选据说已经有了眉目,他的公主娘为他挑了一个极好的姑娘。
宁振鸿受其母影响,书读不好,友交不到,连自己本族的兄弟姐妹都避而远之,慢慢的,他便越发的少言少语,孤僻独行,只宁振熙会在父母的催促下,又有儿时的情谊在,会找他聊上一聊,却也仅于此了。
凌湙叹气,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咱们家又不是以考学进仕的,书读不好就算了,听说你账算的不错,隔那么远还给振雄递小算盘,改天也替自己盘算盘算,五叔那边很缺会算账的军需官,后勤出纳等打杂的,你要不嫌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回头我让人安排你去荆北南汇码头,那边新建,当有你发挥之处。”
宁振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愣愣的望着凌湙,嘴唇阖动,“五叔,您……您不为外面那些话生气?我以为……我以为……”一下子就垂头哭了起来。
凌湙知道他在说什么。
自他的身份被世人所知后,自然会有眼光聚集到那个本来该被换走的孩子身上,有心人稍一打听,涉事的祖孙三人没一个落到好,独存于世的都瘫了好多年,更别提那两个死的无声无息的父子俩了,宁侯府当年连出殡都办的稀落低调,与之来往不勤快的,甚至都不知道宁老侯早都没了。
当然也有人猜测这里面可能会有凌湙的手脚,可弑父弑祖之言,若没有确凿证据,冒然以猜测之言流出,万一被查出来,就凌湙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弄死个把人静悄悄,因此,也只敢放心里回味一下,出口之言皆是这父子二人做孽遭报应的话。
而宁侯府这些年因为有怡华公主的存在,尽管仍受冷落与排挤,至少众子女出门应酬不会有明面上太过分的欺辱,比之前些年的境况好太多,连成年的子女婚事,也说的提了一等,再等到凌湙的身份一经曝光,还没谈拢姻亲事宜的,便都停了脚步进行观望,指望着能趁这一波行情,再往上提了阶等的门第。
眼前这些来他面前问安叩拜的子侄,虽打着认人的名目,可又何尝不是为了后面好在相亲市场上操作?
世人趋利,不单是对外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对内的自家人也一样,按宁振鸿的身份,不仅亲事不该难说,成年以后理该接掌家门事务的,然而,因为他的父母,使他的位置陷入尴尬状态,宁琅也试过带他做事,然而,他自己心里首先就存愧含卑,再遇上用言语挤兑他的,就更无法展开手脚做事了,几次下来,宁琅只能无奈的放弃带他,让他整天无所事事的躲在内宅不出。
越躲越怯懦,越没人陪就越显孤单可怜。
凌湙拍了拍他,当着满堂兄弟子侄,以及避在屏风内的女眷们,道,“你当年能驱了马车追出京,独身跑到天子渡前的驿站里换我,那时,五叔的怨气里,就不连带你了,且说到底,我俩都算那件事的受害者,无论是我还是你,本都不该遭受那份罪,真正该有愧的不该是你我,振鸿,别把长辈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揽,父债子偿这一套,与人命不对等,若当年换了你去,就你这身体,怕半路就没了,五叔既做了选择,那账便怎么都算不到你头上,况如今一切都大好,你没有因为父祖辈的债丧命,五叔也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有些事是灾难,也是机遇,端看你以什么心态对之,懊丧没有用,那就打起精神来,好好活出个人样,就像你给振雄的信里说的那样,跟着五叔我有活路,有发展,有前途,那你怎不知道为自己谋划?也主动到我这里来要差事干?大官紧要差务没有,一些小办事科里的活总有你能干的,除非你觉得五叔是在有意贬低你,觉得我如今的地位本该属于你,落差心里不平衡?”
会有人觉得,如果当年换走的是他,那么今天他所得到的一切,也该归于他,逻辑不通但歪理通,凌湙有见过这样因为心理不忿,而歪曲了事实的妄人。
宁振鸿听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顺着凌湙拍肩膀的动作,又再次跪下,泣声道,“是侄儿本事不济,自觉做不好任何事,反而会累及五叔任人唯亲的污名,写信给大哥,也是因为大哥有能力,不会给五叔丢脸,我不行,我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学不好……”
他整日活在其母一声声的废物斥骂声里,心态早崩了,是个连出门都要看看街面上会不会撞见熟人的胆怯。
凌湙皱眉,拎着他手臂就将人提了起来,“站好了说话,谁教你膝盖如此软的?”
宁振熙站离的近,此时小声接话,“是伯母,大伯母每日罚鸿哥去大伯父的灵位前跪着,一跪都三五个时辰,鸿哥的膝盖都跪废了,春冬两季尤其疼痛,父亲和母亲托了人请了内宫太医,给瞧过说,鸿哥这腿,哦,膝节损的非常厉害,恐怕三五年就站不动了。”
宁振鸿在宁振熙说话时就垂了脑袋,手握成拳搁在双腿上,还要急着为其母辩解,“她这些年病的郁气难出,我身为人子,理当替其排渲一二,也就跪一跪罢了,又不会死……”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比早早离逝的父亲又命好多了,五叔,母亲只是生病了。”
怡华公主在旁冷哼,“她不是生病了,是疯了,早知道把你生出来这样教养,当年又何苦到处求神拜佛的生你?我早就叫你躲着她点,便是生母,每旬去远远的请个安就是了,偏你每日凑上前叫她找茬,你们母子是不是都有病?这么互相折磨还活个什么劲?”
可见吴氏这些年的做法,已经到了极度令人反感的地步了。
天天叫嚣着要替自己的丈夫报仇,然而又深知自己没那个本事,于是就压榨逼迫自己的儿子行动,偏这个儿子不仅不赞同自己的主意,还帮着仇人开脱说原由,这怎么能不叫她崩溃生恨?
长久的怨念得不到纾解,便只能折磨自己最亲的人,母子二人日日相对,都活在痛苦的循环里。
直至凌湙的威名经由北境、荆北两地传进京,吴氏才怔愣良久,终于信了儿子这些年的“预言”。
而所谓的预言,不过就是前世里那些深刻的记忆,非是他不愿顺母意的去找五叔报仇,而是真没那个能力。
凌湙脸往女眷那边转了转,怡华公主立刻道,“她没来,我可是派人叫过了,她自己不肯出门,还栓了门不让人进院。”
宁振鸿羞愧的脸都红了,低头嗫嚅道,“母亲怕是又身体不舒服了……”
什么不舒服?其实是怕的,从凌湙的人到了京畿门外时,他母亲就栓了院门躲里面不出了,而他也有幸躲过了每日跪祠堂的罚。
凌湙想了想,招手唤了酉一道,“找两个老嬷送去长嫂的院内,就说是我送她的服侍人,至于鸿哥儿,以后就留在我身边服侍我了,她若有意见,就带她来见我。”
酉一抱拳退走,自是领了人去办差。
宁振鸿心里小小吁了口气,有些愧对母亲,又有些逃离母亲的松快感,五味杂陈的不知道怎么张嘴,半晌才另起一话头道,“五叔,我前日偶然遇见了一人,他路上拦了我说话,还给了我一封信。”
说着从内衫里掏了一封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