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放弃逃生选择了践约,用生命成就尊严。当冰冷的剑锋刺入胸膛的那一刻,他以为放下了一切,可是在昏沉中,一个名字仍然时不时无意识中从脑海中冒出来。这个名字象铭刻在心底,轻轻碰触就会隐隐作痛。
那时,他的生命就象风中的蒲苇,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昏迷中,先前与花庭月相处的情形,居然无比清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短暂的清醒中,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重获生命会如何?没有尊严的生命不要也罢。
“你为何自苦?”半天,花庭月问了一句。
“这是命。”
“命?”花庭月神情激动,握紧拳头,“你可知道有句话说得好:‘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已经死过一次,现在重新活过,种种往事如前生一梦,已经消逝,何必沉迷不醒。”
“我最恨做梦,恶梦让我痛苦,美梦更让我讨厌,因为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让我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梦醒之后还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反而更加伤心。”
“你已经有了新的生命,可以选择怎么活。你是选择任命运摆布,还是想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都由着你。”
“我真的可以挣脱吗?”叶鸿喃喃地说,神情恍惚。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挣不开命运的锁链?”
掌握自己的命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奢望,真的这一天来临,叶鸿不敢相信,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走。”花庭月伸手拉起他,“去感受一下外面的清风和阳光。”
花庭月拉着他的手,走出房门,山风吹进屋廊,送来远山木叶的清香,松涛沙沙作响,象是诉说无尽的沧桑,不远处一处瀑布,泄玉流珠,激起雾蒙蒙的水花,不知名的山花花瓣顺着水流流向远方。
这里的山风,这里的松涛,这里的清泉,都很象问剑山庄的落日崖。
只是不再独自一人面对如此美景。
“死过一次的人,更应该珍惜眼前的美好,好好的重新活过。”花庭月深吸一口气,此时披襟当风,清新的山风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与其总是为失去的东西怀恨不平,不如把握好眼前的幸福。”
“我为谁而活?我什么都没有了,眼前的幸福又在哪里?这个世上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叶鸿伸出手去,拭图抓住那一缕清风,风过五指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难道在你心中只有仇恨才让你留恋吗?为什么不能放下以往一切,享受周围一切美好。”
“放下……”叶鸿重复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放下一切,只是当那冰冷的青锋刺入胸堂,感受到生命一点点流失,死亡逐渐降临时,才发现,放下,原来并不是很难。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何苦执着于蜗角蝇利,而有负本心。一世争夺,半世威名,纵使得到天下,到头来还不是三尺黄土,与常人无异?”
“说得好,可叹世人看不穿,不如一个瞎子看得透彻。”
“你曾问我,情为何物?”花庭月轻轻说道,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叶鸿不答,转过头痴痴地看他,看着他并肩站在他身边,山风吹乱他的发丝,月牙色衣袍飘飞,衬得他的脸无比详和安宁。
花庭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后来才明白,情之一字,伤人心也暖人心,纵使那人十恶不赦,千夫所指,也要不离不弃站在他身边。”
叶鸿眼睛燃起活力,苍白冰冷的脸似是春风化冻重绽生机,冰山上绽开雪莲,美的令人窒息。
花庭月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冰川融化,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叶庄主……”
“不要这样叫我。我有表字。”叶鸿制止他,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字。
“子翩……”花庭月含笑,“名鸿,字子翩,鸿雁翩飞断哀愁,真的是含义深远。”
“这个字,只有我的亲人叫过。”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了约束与羁绊,同时也没有温暖和牵挂,现在他有了,于是将尘封多年的表字告诉给这个人,从此以后,这人就是他的牵挂。
“子翩。”花庭月轻声呼唤。
一瞬间叶鸿觉得浑身血液逆流,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地揉进血肉,最终还是不敢造次,费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只是伸出手去,把他被山风吹乱的额发顺在耳后。
象被烫着似的,花庭月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看着他耳边那抹薄红,叶鸿微微一笑,如万年冰雪一朝消融。
重生后如果可以选择,他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追求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是如闲云野鹤隐居山林?又或诗酒田园了此一生?
其实,只要有他相伴,人间处处是花田,在哪里都一样。又何必汲汲追求那些虚如浮云的仇恨和虚名。
冰雪接触到暖意,渐渐消融,无声无息。
外面阳光灿烂,清风送爽。山峦云海,万仞开屏,看不尽枯藤老树,奇花瑞草。岭头松郁,崖下石磷。
叶鸿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终于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什么味道?”
“芬芳,温暖,充满生机活力。”
“看来你已经心无欲求,杂念不生,挣脱了那条看不见的锁链。”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如同在问剑山庄一样,叶鸿在前,花庭月在后,距离是恰到好处,不远不近,即不生疏,也不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