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笑了一笑,银白的发在日光下如皓皓冻雪,“从前,我倒也能将你算做个晚辈,只你师父接住我那一剑时,你这身份,便不大好说了。”
她默然,最后凉凉念一句,“许是哪一日,倒做了长辈。”
他闻言,好看的眉头蹙了蹙,声音也有些冷下来,“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只那日我于你动剑,并非只为着你将夜华交予我带回,而是这天宫,终有天宫的法度,即便你是昆仑墟的弟子。翼族的事虽使得不大光明,却也是止战的取舍,若换做我,不至于利用着你去偷袭,但几番招降不住,也是要灭这一族的。”
白家老幺垂了垂眼,一时静默。
正在此时,空气中突然漫了一阵凤尾花的香,她尚未反应过来,熟悉的红芒已闪了一闪。
东华愣住,心头一沉,只见光晕淡去,少女端着剑肃容将他指着。
她朝着他挥一挥剑,“退后。”
他抿着唇,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冷了冷。
凤九将自家姑姑护在身后,如一只护犊的小母鸡,与“敌”对阵得十分认真,“你若是再同她说这样的话,或者再敢对她用剑,咱们便是个水火不容!”
他蹙眉看她半晌,冷冷道,“凤九,别再胡闹了。”
凤九仍将剑端着,面上十分执着,“我没有心情与你胡闹,这世上,没有谁有我姑姑重要!”
他僵立了片刻,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手一挥,他漠然隔开眼前的剑,绕过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凤九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朝她展一展颜,“姑姑不怕,天上这些人若欺负你,我护着你。”
白浅叹了一叹,边牵起她一同往外走,边道,“你怎的寻来了。”
凤九赧然道,“我这一百年不曾出青丘,一贯也没什么大事,只这几日恰恰不在,却出了这件事,四舅舅说,东华他竟拿剑指着你,我听了又后怕又生气,你五六日不见回来,一家人都十分担心。”
她“哦”了一声,免不得琢磨她的这个“一家人”,指的是个怎生的范围
凤九仍埋着头,默默走在前头,“姑姑,你从前教导我,与人吵架时,气势最是重要,声音需洪亮而带着颤音,表情需真诚而富有悲情,姑姑,我这一回,有没有融会贯通……”
话说到后头,声音已有些哑。
她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我觉着,帝君他此番,已显见着有些不同,他方才的话,你细细的品一品,不正是在同我解释他那日的一剑?这若是换做从前的帝君,是断然没有可能。他耐心同我说这些,许正是因着……我是你姑姑的缘故。”
风凄凄雾茫茫雨滚滚雪漫漫一步步都陪你同往
她回到狐狸洞中时,仍是连绵的阴雨。
她缩回榻上,且将被子裹了一裹,倒头浑浑噩噩的睡了三日。
第四日醒转,洞外已是黄昏时分,远处一方静潭水雾漫漫,初春的桃花阵阵飘香,晚霞华丽又苍凉。她的师父墨渊坐于榻旁,伸手将她拍了一拍,眉目温和。
她心头悸动,伸出爪子,牵住他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他自榻上揽起她的腰,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九万年前,她虔诚跪在他身前,晨昏定省的跪拜;九万年后,她安然埋于他胸前,听那胸腔中沉静的跳动。四海六合,九州八荒,她熬过了悠悠岁月的孤寂,看遍了沧海桑田的悲凉,原来所等的,不过也就是这一刻。
……
……
这四海八荒中万人敬仰的战神,上古神祗,父神嫡子,昆仑墟上她板正庄严的授业恩师,眼下,竟被她圈在这方寸大的狐狸洞中镇宅。
她每每想起,因着脸皮仍有些薄,便也觉着十分煎熬,好似一颗无价的夜明珠被她私自吞了,且只放在宅子里照一照明。
她忐忑的将这番理论同他提起时,她家师父略想了片刻,瞧着她低声道,“端看是,被谁吞着。”
语气中尚带着的几分笑意,令她无端的红了脸,她摸一摸胸口,觉着七万年前自己的一颗狐狸心尚还能端的四平八稳,面不红心不跳的同他在大紫明宫抱上一抱,眼下却只是这般的望着,已险些把持不住。
委实是,越来越不济了!
……
春意渐渐繁盛,桃李漫了山野,花香浓烈,灼灼妖娆。
她于香炉旁置了一架瑶琴,闲时伏于他膝上,听他拨弄着高山流水的曲调。
初时,确然不大敢放肆,后渐渐的,胆子竟养得茁壮了些,是以这一日,白家老幺照旧咬着枇杷果,且翻着手中的戏本子,伏于他膝上时,状似无意的含糊一声,“师父何时,对我动了旁的,嗯”
琴声止了止,他咳了一咳。
她巴巴抬起头,将他望着。
二人对视良久,他叹口气,将她重新扶躺于膝上,“你初来的七八千年,因着十分爱闯祸,且带坏你的一众师兄,我于你往后的夫家,便也很是担忧。后来的一万年中,又见你本性坚韧且有天赋,虽很是惫懒,但也算一盈一亏,便想着,约是,也能寻个好的夫婿的。再后来,渐又有了些不同我已不大喜欢你同子阑一并溜下凡去,且不愿思及你往后的夫婿,即便有时想起了,也隐约期盼着,那个人,若能是我……”
她老脸热了热,埋入他怀中,免不得又同他提了提那日同折颜的结论———因着那条小蛇守着多年,守山人心中,免不得有些感动了。
墨渊听罢蹙了蹙眉,“你可还记得,那时我与你说过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