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或许自己得给盖勒特写一封信。
他很想他。
邓布利多粗粝的手抚摸过凤凰社的陈年旧照,凝视着与自己告别的无数张面孔,终于提起笔——
那个夏天(三)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斯内普推了推眼镜。
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讲完这么多话却毫不疲惫;他不再是年轻人了。让·德雷亚斯也不是,在他手边,速记羽毛笔正在疯狂工作着,一字一句记录斯内普讲述的故事;另一侧则放着斯内普所写的回忆录,厚厚一沓羊皮纸,最陈旧的一张甚至是十年前写下的。
“辛苦你了,斯内普校长。”让再次确认了一遍,“真的要用我的名字发表吗?”
“是的,我希望起码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客观的故事。”斯内普说。
让·德雷亚斯表示认可,“等印刷完成,会给你先寄一本的。”
斯内普同让·德雷亚斯告别,孤身一人走在对角巷热闹的街道上。又是一年开学,对角巷一如既往闹哄哄的,太多陌生的面孔拥挤在这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嘈杂的话语如同波浪般在斯内普耳边涌动。素日最厌恶嘈杂的斯内普却没有露出分毫嫌恶的表情——
他的思绪正如蛛丝般蔓延编织着。
斯内普觉得自己的记忆也像是被操控一般,过去与未来混为一谈,幻想夹杂着真实同时出现。如同《赎罪》结尾那样,斯内普觉得,在那个夜晚戈德里克山谷的波特家,发生了一些自己猜测以外的事情:毕竟在那之后,布里奥妮也跟着消失了。
那天夜里伏地魔真实地死在波特家里,用一颗魔法子弹与一声死咒。但或许布里奥妮并不是控制手枪的人。
又或许她同时使用了手枪和魔法斗篷……
真相很重要,但是真相只能依靠推测。所有人得到的消息只有一条:
布里奥妮消失了。
就像伏地魔消失那样,布里奥妮也消失了。她没有任何痕迹,似乎飘散在空气里,变成漂浮的微粒。
也许是同样死在那个夜里,死在伏地魔手里。
战后十年她没有参加雷古拉斯的婚礼。
她也没有出现在那张大合照里。
她甚至没有参加邓布利多的葬礼……
记忆逐渐变得斑驳又黯淡,像是晒了很久的墙壁。
布里奥妮收到霍格沃茨的信件时,双胞胎正在门外大声尖叫,试图用尖锐的嗓音与毫无教养的行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力。耳膜被刺痛的时刻,布里奥妮才真正找到了自己身体的所有权;她终于对回到那个夏天有了切实的感受。
她记忆的最后一秒,是阿瓦达索命的绿光。
根据有限的回忆,布里奥妮试图拼接出真相:莉莉代替她躲在房间里,使用魔法子弹;布里奥妮假冒莉莉,来近距离保护哈利;魔法斗篷裹在布里奥妮与哈利身上,却最终只保护了一个人。
伏地魔死在子弹与布里奥妮的死咒下,而布里奥妮死在伏地魔的死咒下。
仿佛是一种命运交换,两人就这么荒诞地死在那个夜晚,灰飞烟灭。
——但是,灰飞烟灭的只有伏地魔。
布里奥妮从沙发上爬起来,赤脚踩过柔软的地毯,细腻的触觉提醒她此刻真实地活着。她趴在窗台上,眼神落在喷泉边争执的二人身上,塞西莉娅年轻又充满活力,生动地跟罗比吵着架;很快她就会跃入池中,薄纱般的衣服会湿透,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勾勒出她白皙又婀娜的身姿。
——这一幕曾经落在她的眼睛里,被她以自大又荒唐的方式误解。不过此时,她不在思考这个。
布里奥妮终于想到,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
被发现的约瑟芬的蓝宝石,被封在时间回溯器里的魂器,在她死亡的瞬间被触发,让她成功地逆着时间的洋流回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夏天。到了错误还没有发生的夏天。一切都没有发生,布里奥妮庆幸地想,塞西莉娅还没有与罗比互诉衷肠,汤姆·里德尔甚至还没有入学。
她到底是燃烧了多少运气,才能来到这一天?
只是过了半天,布里奥妮就觉得在泰利斯庄园里的生活比想象中难熬。他们家庭看上去温馨又华美,如同舞台剧里精彩的开幕表演,但是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假惺惺的伪装。华丽的伪装后面,是母亲时常的哭泣,是兄长贴心的安慰但最终仍走上与父亲一样的道路,是塞西莉娅的离家出走——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未来相当坎坷了。
她讨厌惺惺作态的家人。在这么亲近的范围内,彼此之间都要佯装亲密、佯装关切,实际上大家的心脏都冰冷无比,并不会真的为了家人而跳动。
布里奥妮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未来的生活煎熬且无法忍受。
尤其是,她已经成熟的灵魂却生存在一个幼年的躯体里,她既不想佯装幼稚,却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
“布里奥妮,能否把这封信送给西——”
在刺目的阳光下,罗比把布里奥妮拦住。
这封信——正是因为自己毫无道德地打开了这封信,看到了内容,才会在夜晚如此笃定地“污蔑”罗比,才会确认他绝非好人。布里奥妮接过白色信封,小心地把它贴身放好,又仰头看向罗比。
他闪着金色光点的眼睛用如此期待的神色看向布里奥妮,仿佛她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关于他未来的一切幸福。
真对不起,罗比。
布里奥妮垂着头,似乎有些抗拒送信。
“怎么了?”他问。
布里奥妮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