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章,“堂兄在平城根基稳固,过去可保陆家安泰无虞。”
商粲终于没忍住白眼,“一个不足百年的小国,毫无根基,诗文书画一样都没有,有什么意思。”
陆怀章笑了笑,拍了拍商粲的肩膀,“行了,你这孤家寡人怕是也不会懂,好好守着你这些宝贝书画吧,我也不劝你了。”
商粲气鼓鼓的扬手,“走好,不送。”
相识半辈子的老友,一起从书院走上朝堂,日日相见,平时不觉得,但真要离开了,心底里还是格外伤感。哪怕是陆怀章这种古板无情的顽固,也忍不住多看了商粲几眼。
他从没想过会遭逢这样的变故,也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作别。两人都已年过半百,此次一别,以后便各在天涯,这辈子,或许真的就再难相见了。
陆怀章叹息着注视商粲许久,见商粲亦是眸中含泪,不忍对视,只垂着头朝他轻轻挥手。陆怀章这才一步三回头,立在门前深深作揖,正式别过。
万载流芳(七)
白雪漠漠,雍州城以东的大片密林里,一支铁骑正艰难行走着。
为首的将军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马尾高高束起,露出挺直有力的腰背。雪白骏马被她驯服得很好,在她身下垂头默默行路。
奈何泥地实在糟糕,饶是她骑术绝佳,还是陷进烂泥。
“公主,上车吧。”
随行穆副将翻下马背,娴熟的将虞灵从泥地里扶起。
她们这一行,已经折损百余战马,本是用来运送伤员的板车上,挨挨挤挤坐满了人。
“大梁较北国炎热,林子里都滑雪了,陷马也正常。”穆副将在身边安慰她。
可是,骑兵没有了战马,就好像雄鹰失去翅膀,几乎没有战斗力,虞灵的脸色阴沉到极点。
自从下山之后,走进这片密林,她心中到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仅是化雪的烂泥、带刺的荆棘、随时会倒下的断木,而且,这林子就像迷宫一样,他们在这里面不停歇的走了五六个时辰,越走越偏辟,好像永远找不到出口似的。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还会有什么危险。
穆副将看出了她的想法,提议道,“公主,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趁着还没走出太远,回去吧。”
虞灵皱了皱眉,“不对劲,如果这条路这样难走,李挽肯定会提醒我的。”
穆副将闻言,翻出当时李挽的来信,“豫章王信中所写,下山之后,进入西面树林,沿路直行一天一夜可到。我们就是按照这条路走的,不应该有差池。”
虞灵拿过信,比照路线再三确认,确实没发现不对。
阳副将安顿好车马,从队伍末端走了过来,“许是还没走到,豫章王说得走一天一夜,我们这才走了一日,要不,再走走看吧。”
随行士兵年岁都不大,性子纯真,闻言,扬起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脸,“公主别灰心,再走走看吧,这密林还挺有趣的。”
说这话的小士兵脚踝被毒虫叮咬,肿起大包,旁边人笑话他,“还敢往里走?再给你这只腿咬上一口,正好对称是吧。”
那小士兵憨憨傻傻,一瘸一拐追着几人打去了。
虞灵看着他们,越发纠结。都是和她一般年岁的少年,但她担着这一万将士的生死,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嬉笑打闹。
穆副将垂头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劝道,
“可属下听说,豫章王四年没有问政,在大梁早已失势。属下总担心,豫章王再心中许诺的匡扶北庭,真假难辨,不可尽信。”
话音落下,虞灵抬起凌厉的目光,笔直盯着他,看得出来,思绪在她眼底飞逝。许久,她冷声道了一句,“是要回去。”
穆副将以为自己进言起效,正暗自得意,要招呼将士回程,却听虞灵突然话风一转,
“但是,是回到大屿山脚,选向东行进的那条路。”
穆副将并不知道,虞灵和李挽之间的情谊远非常人能猜忌。哪怕她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也决不会怀疑李挽。
李挽说过陆家那小子沿途接应,可她们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天,连个人影都没有。排除不可能出问题的李挽和陆荀,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条路,走错了。
听见虞灵执意留在大梁,穆副将难掩焦急,“往东行进,距离雍州城太近,公主,三思啊!”
“是啊,公主,不能走那条路,万一他们在城中设伏怎么办?”
不少穆副将的麾下围了上来,堵住她的去路。看似焦急劝诫,倒不如说更像是胁迫。
虞灵渐渐锋利了目光,寻着乌泱泱的将士环顾而过,斜勾起唇角。
这个穆副将,势力不容小觑。
她轻挑眉尾,迎上穆副将意味深长的眼神,“雍州城被我北国攻陷,天下皆知。本公主向东行进岂不正好与他们汇合?穆副将在担心什么呢?”
“是不想让我与大部队接头,还是,”
虞灵压低嗓音,直勾勾的目光,毫不掩饰试探,
“穆副将其实一早就知道,雍州城里的,根本就不是北国士兵!”
穆副将一心想劝虞灵回北国,根本没留意自己说漏了嘴,被虞灵问得哑口无言。
他麾下将士经虞灵这一提醒,也恍然意识到不对,彼此交头接耳一番,慢慢让开堵住的去路。
虞灵满意一笑,翻身上马,望着前路露出坚决神色,
“另外,”
她垂头扫过众将士,
“这次入大梁,一为查清父王暴毙的真相,二为终止这场荒唐的战乱。至于豫章王信中的许诺,是他的诚意,而非我们的目的。希望你们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