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令。”
精舍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金漆描就“望月小筑”四个字,夕阳余晖笼罩下,熠熠生辉,门环上缠着锁链,锁链下垂坠着一把大铜锁。
老者拿出钥匙开门,缓步而入,入目便是那一棵扎眼的古桃树。
老者正是当朝尚书左仆射棠长陵。
彼时,春日融融,那树上的桃花繁茂夭灼,朵朵娇艳,比旁处的粉桃颜色要深浓的多。
棠长陵来到树下石凳上坐着,抚着树身,温柔道:“思思,我又来看你了,这些日子我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总是想起你的一颦一笑,我想我时日无多了。”
说到此处,棠长陵抚着树身陷入遥远的回忆,再开口时,一双老目便滴下泪来,“天授八年,曲江探春之宴,你被赐婚镇国公,你绝食反抗,我亲至你闺房绝了你的念头,劝服你出嫁,我便知道,你我二人之间已被划下了一道鸿沟,所以后来,你我情浓至深时,我为你取闺中小名思思,哄你说取‘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①之意,实则我想的却是‘水遥山远谩相思,情知难舍弃,何似莫分飞’②,只因我深知,即便后来你又回到我身边,你我二人也形同劳燕,再也回不到从前。”
棠长陵伤心一场,掏出帕子拭去眼泪,镇定情绪后又抚着树身,开怀道:“回顾这一生,我官至宰辅,儿孙满堂,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娶你为妻,你及笄那年,红着脸在我耳边悄悄说,一生的心愿便是嫁我为妻,为我主理中馈,生儿育女,做一个富贵又悠闲的世家夫人,我一直都记着呢,今生的遗憾,我来生尽力补偿。”
一阵山风袭来,桃花簌簌落,晚霞射着,朵朵如血。
“你同意了是吗。”棠长陵欣慰一笑,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赶在夕阳彻底隐没山峦之前,起身离开,重新锁上了小院。
夜色上来了,一团黑影从桃树上飘出,晃晃悠悠来到了道观正殿。
彼时,殿内点上了灯,观主领着两个道童盘腿坐在三台北斗神君神像面前开始做每日必要的功课。
“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③……”
观主诵唱一遍,道童诵唱一遍。道韵清凉,可抚人心,悠悠传出大殿,落在了殿旁松树下那一团黑影的心中。
黑影仿佛一个人两手抱着膝团坐在那里,她也跟着诵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可为何他没遭到报应?为何?为何?!”
第002章重生新婚夜
“娘子,娘子醒醒。”
谁在叫我?好熟悉的声音,像兰苕的,兰苕已经病死很多年了。
“娘子,夜已深,前院锣鼓声歇了,宾客们的说笑声也听不见了,宴席该是散了,姑爷快回来了。”
荔水遥浑浑噩噩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人脸蓦然清醒,“兰苕?”
“娘子醒了,娘子一日没进米粒饿坏了吧,奴婢寻到厨下问灶上人弄来一碗热热的红枣银耳羹,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
这时一个身材丰腴,长相妩媚的侍女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帕子垫着捧了一只小炖盅。
“服媚!”荔水遥蓦的叫了一声,吓的服媚浑身一哆嗦,忙忙的凑到跟前解释道:“娘子,奴婢没乱逛,只是去给您弄吃的去了,九畹可给我作证,我俩一起去的。”
九畹落后一步走进来,听到她这么说就笑道:“难得,你竟主动给我请功。”
这时从右梢间传来低低的笑声,荔水遥往那边看去,透过镂空的隔断,就见一个模样清丽的侍女正站在一堆打开的箱笼旁边,手里拿着她的衣裙正往衣柜里放,是紫翘!
她有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兰苕、九畹、紫翘、服媚,除了服媚背弃她做了棠长陵的侍妾,其余三个没有一个好下场。
荔水遥开始打量,此时她正坐在红通通亮堂堂的婚床上,一身凤冠霞帔青袍婚服,穿着一双衔珠凤头红绣鞋踩在脚踏上,左右两侧立着两根小儿手臂粗的龙凤纹喜烛,头顶上有象征着国公勋爵的藻井,地上铺着瓜瓞连绵大红毡毯,窗上贴着大红“囍”字,这是她嫁给镇国公蒙炎的洞房,这洞房很宽敞,右梢间整整齐齐摆着八个大衣柜,是给她放衣裙被褥等细软之处。
出了洞房,外间是厅堂,堂上高几上摆着几盆稀有的兰花,厅堂左侧被布置成了一间书房,此时她从家中分得的两车最珍贵的嫁资,八箱子书已经被抬了进去。
在她做鬼的那些年,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回顾自己的一生,其中她和蒙炎的新婚夜,是她最铭心刻骨的几个场景之一,想着念着太多次了,孤寂的深夜那些画面几乎会给她以假乱真的幻觉。
可这一次也太真实了。
荔水遥就着兰苕的手吃了一勺鸡蛋羹,体味着弹润软绵的口感,微微的咸香,“咕咚”一口咽了下去,这一次咽下的不是空无而是实感。
荔水遥珍惜着这一次如此真实的状态,自己捧在手里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瓷盅小小的,三勺子就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