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勋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显然嘴上说的是无所谓,多少还是遗憾的。
他继续研究着棋盘喝着茶,唠叨:“婚姻这东西啊,从前其实是为了减轻人们的生活负担。到如今这么发达的年代了,也许孤身到老人们也能活得还不错,所以结婚啊也早都不是必须了……爷爷虽然也希望能见你见你哥娶妻生子,但那是希望你们能找到真正心有灵犀的伴侣。如果没有那么一个人,如果你们一个人活着也能足够快乐,爷爷也不会反对的。”
老人家似乎是在说服别人,大概更多的只是在安慰着自己。
楚格心中一顿,想起前段时间自己那场夭折的爱情,顿时有些失神。
如果爷爷他知道自己的孙子喜欢的是个男人,他还会这么说吗?猝不及防,这话竟没预兆地唤回了他心中那些埋藏了许久的意难平。
“将军——乖孙啊,你又输了!”
楚勋这一句呼唤并没有把他从意难平之中彻底唤回来,这念头如同一段魔咒,一直萦绕在脑海中,跟着他下完一上午的棋,跟着他去吃午饭。
午饭没什么大鱼大肉,大都是绿叶蔬菜。汤是煲了小半个上午的菌菇汤,唯一沾上了荤腥是一条清蒸鲈鱼。
楚格对饮食有自己一套离奇的欲望控制法则,而若不论那些法则,他是相当喜爱这样的清汤寡水。平日他来这儿吃饭总吃得还算愉悦,今天却吃得心不在焉。
林教授看出了楚格的恍惚,有些担忧地问他:“乖孙儿,你今天没事儿吧?”
楚格忙收敛了自己飘到了不知道哪儿的神思,摇了摇头:“没什么,忽然想起个麻烦的病例。”
午饭继续,楚格举起手想要去舀放在稍远处的菌菇汤。为了方便桌上的所有人夹菜,菌菇汤放的位置是最远的。楚格的胳膊肘子轻巧地扫过一桌绿叶蔬菜,一勺一勺将汤碗盛满了,可在收回胳膊肘的时候,胳膊肘子却很不听话地一碰。
哐啷——
快吃空的饭碗掉在地上碎了。
楚格心间没来由地一悸,瞬时间晃过几缕微妙的无措。
楚勋当即放下了筷子弯腰想要收拾餐具,却被一边上前的林淑英推开:“吃你的饭,别添乱。”
楚勋有些委屈地坐了回去:“……我这不是怕你弄坏手么?”
“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林淑英安抚了一下老伴,收拾间隙边不忘回头关怀孙子,“乖孙儿,你没伤着吧?”
楚格觉得自己给老两口添麻烦了,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奶奶,这碗不贵吧。”
林淑英三两下把现场收拾了干净,笑说:“这碗能值几个钱。你没割坏手就好。”
林淑英面上笑,心下却多少感受到了点孙子的不在状态,有些担忧。
午饭过后,程佑君道别了爷爷奶奶。道别后他便接收到了来自老人家的关怀:自己做的酸菜,还有“你爸找你麻烦就来找爷爷奶奶”的承诺。
楚格意识到两位教授这是对自己今天的不在状态产生了误解——看来他今天的恍惚有些过了火。
坐上座椅,他将那些不自觉的杂念赶跑了才启动了发动机。
但并不如他所愿,他的恍惚并没有到此为止。
也许是因为夏日炎热,那摔碎的碗连带着将他往日的冷静一同摔了个粉碎。
回程一路,他的双手一直紧握着方向盘,想将方才骤然占据了自己大脑的恍惚赶出心头,让自己集中精神。可他的脑子却全程都未曾停止这种恍惚——他一路游魂,转错了两个弯,甚至还差点闯了个红灯,经过市区一处热闹路段时,还险些发生了刮擦事故。直到一辆车的车主直接打开车窗,指着他副驾驶的位置骂骂咧咧吼了一通,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那不知何处去的的三魂六魄。
他打开双跳灯,暂时将车停到了临时停车道上,打开车窗任凭热风对着自己的脑袋吹了三分钟,方才勉强收拾起自己飞到西伯利亚的神思。他深深呼吸,把杂乱的脑子拾掇了一番,方将自己重新安装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楚格。
医院不分节假日地忙碌着,进进出出之人形形色色,刻画着一副生动形象的众生相——这个关系着生死的地方,有新生和治愈,当然更逃不开死亡与悲伤。楚格今天是小夜班,不过医学中心项目的申请材料还差个尾巴,他便想着下午早些去医院,把那申请材料收个尾,算是了结一件事。
楚格这一路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地到达了医院的停车场。
他将车熄火,在车上回溯了一下自己恍惚的原因——一想到那个原因,他又没来由地窒息了一瞬。
很奇怪。
因为这段时间想起程佑君,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奇怪的情绪起伏了。
不远处,几辆急救车呼啸而过,发出急躁的鸣叫。那声音此起彼伏,虽是救命之声,却难免搅得坐立不安之人愈发心烦意乱。
楚格的心里咯噔一声。
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似乎是一种难捉摸的预感,又似乎是心悸,是无措,是自己没事找事。他说不上福或者祸,只觉得自己被理智填充了三十年的脑中忽然被某种惰性气体充盈了,叫他有种迈入了无底深渊的空洞感。
诸多其他思绪难再翻动,这该死的大脑竟在此瞬间无故宕机,容不得他做出任何楚格式的理性思考。
他不由自主地改变了原本去办公室的路线,绕了个不算大的圈,向急诊走去——派了那么多急救车,估计不是小事故。
急诊门口,穿着白衣的同事们忙而不乱,专心致志按照该有的规则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