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秋依然在喋喋不休:“反正你硕士学位已经拿到手了,现在来接手公司真的刚刚好。你看看你爸现在的情况……再让他一把老骨头天天操心公司的事情,你也不忍心吧。”
程佑君有些忍无可忍:“看来你们已经达成最终协议了吧?是不是我不答应的对策都已经想好了?”
妈,你之前答应过我,这件事情上你永远不会逼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那些承诺她还是否记得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程佑君早就预料到结局了。将儿子所有的心思都牢牢地捏在手里,杜玉秋依旧不急不缓:“小君,你别这样想啊……你早些接手公司不是坏事。妈以前都和你说过,你早就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如今你爸出事以后第一个想的就是你,说明他在意你,看中你。况且,你要知道,这公司姓程,你不来继承谁来继承?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未来的福气呀……”
程佑君骤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鸡同鸭讲。
他的父母拥有他们的一套完美的规划,那套完美的规划之中,有他的权势财富,有他的光辉前程,或许也有他们所理解的幸福美满,唯独没有属于他自己的意志。
这大半年的缩头乌龟,他做得太幸福了,都忘了那龟壳以外的惊涛骇浪,不是他缩着头就能平息的。
以后
程佑君的心情跌落至了谷底。
这天夜里,他没回家,而是绕了大半个临川跑到了楚格那——他从未如此想要见到楚格。
楚格这两天也不大好过。他刚从楚勋那回来,楚勋的身体正每况愈下,此时已需要每天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好的心态也没法彻底赶跑癌细胞,可能这就是死生有命四字的含义。
他站在门外就依稀听到了门内的声音,此刻又看清了门缝里隐隐的光亮,一整天因为爷爷而产生的低落情绪稍稍恢复了些许。
放下东西,走到程佑君边上,程佑君正盯着电脑屏幕看电影——看的是《莫里斯的情人》。
一见楚格过来,他触电一样按下了暂停按键。
楚格没怎么在意,只问他:“今天怎么回来了?”
程佑君对他笑了笑:“你说的嘛。能来你这儿就来你这儿……我也想睡个好觉。”
楚格注意到了他的电脑屏幕:“……怎么在看这个?”
程佑君忙合上电脑屏幕,故作轻松:“唔……就是忽然想重温一下。觉得休格兰特挺帅。”
楚格还有心思玩笑:“几天不见,都敢我面前夸别的男人帅了?”
程佑君:“在你面前,我能有什么不敢的……”
楚格无奈地望着他。
“你爸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程佑君刚刚才稍微轻松些的心情一下没了个干净:“情况挺不错的,再躺几天就能出院了吧。”他的语气里,似乎听不到亲人痊愈的开心,“……爷爷呢?怎么样了?”
程佑君曾去看过几次楚勋,陪着老人下过棋。楚勋不知道他和孙子的真实关系,但对他的印象不错。
楚格叹口气,摇了摇头:“今天快没法下咽食物了。这两天一直在靠着营养液维持着。意识还清醒,什么都还记得。只是……”
程佑君心一揪,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茬——
程鸿文出事儿,他难过,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己;而楚勋病重,楚格的难过,却实打实是因为情感。
三十年,他们爷孙俩之间累积的感情,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深厚。
而他自己呢?他自己在这一年里,究竟又累积了多少对父亲的感情?程佑君也说不明白。
他只知道这几日里,他正被这血缘亲情压抑的喘不过气。
社会生活总给我们灌输血缘亲情的“特殊”。大多数人也都理所当然地希望和自己dna相似的人可以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可
社会新闻里面与此相关猪狗不如的破事不也总是一应俱全?
人们总是不断强调着血缘亲情的特殊性,却忽略了——比血缘本身更重要的,是亲人们彼此共同经历的光阴里,积累下来的点点滴滴。
楚格简单冲了个澡。
程佑君重新翻开笔记本,盯着屏幕中休格兰特静止的脸发呆。电影已经进入后半部分,休格兰特所饰的克里夫蓄起了胡须,娶了富家小姐。过往的激情与爱意渐渐地长成了这人身上一处可以随时剃去的毛发,显得如此无用且多余。
楚格换完衣服,冷不防坐到程佑君身边,伸手点了播放键,聚精会神往下看。
电影中的时光流逝得很快,莫里斯依旧一往情深。可现实面前,他的深情却显得如此无用。
程佑君看得如鲠在喉。他竭力不把自己的现状代入角色中,却觉得实在是困难。
他不忍再看下去,转头问楚格:“我记得你说过说这电影不吉利,怎么看得津津有味?”
楚格答道:“这剧情看了太容易心塞。不过若真要把情感全都寄托在电影作品中,我三十年马列主义不都白学了?”
程佑君无言以对,转过头继续试图让自己抽离剧情中的克里夫。
电影的世界里,两个角色按照既定的路线向着无可挽回的结局走着。电脑的人造光忽明忽暗,莫里斯也终于不再执念于此。
程佑君心底更加难受了:“阿楚你说,我会不会和克里夫一样……为了别的事情,成了个渣男?”
楚格感受到了他的认真,却也不知如何让他放下这些压力,只好假装轻描淡写,无奈地拍拍他的脸,回答道:“胡思乱想什么?这电影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克里夫还追求柏拉图呢,你追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