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春宵几重。
十日后,上元夜。
每年上元日宫内都会举办夜宴,江容晚自然也是要去的。不过今年的情形却很是尴尬,帝位空悬,那所谓的小皇子被囚禁在内宫,亲王摄政,实际上却与登临帝位无二。而她这个年轻的太后,不过是用来搪塞众人,软弱可欺,面对权臣当道没有一点办法。
江容晚坐在梳妆台前,思量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今夜的宫宴,实在没什么意思,若是能不去就好了。”
玉棠却并不答话。江容晚抬起手去摸她,碰到一块坚硬冰凉的玉佩。心下生疑,扭过头,却见慕容景正执着玉梳,给她梳头。而玉棠和其他内侍远远的在珠帘后面站着。
“怎么是你······”她眉梢轻蹙,慌乱的站起身,被那人按了下去。
“我来替嫂嫂梳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帮她把最后一缕头发梳上去。
琼髻高鬟,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还会梳头?
慕容景放下梳子,从妆匣中取出烟黛,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描眉。
一下一下,很轻,很仔细,江容晚抬眼去看他,他眉目温柔,罕见的专注和认真。顺着锋利的下颌线往上,那一双含情的眼在灯火映衬下愈发闪着灼灼流光,而他的两撇眉,更是与生俱来的好看,斜飞入鬓,恣意风流。
江容晚在闺中时便想过,若与未来的夫婿琴瑟和鸣,便是眼前的情景。当窗描妆,浓情蜜意。
慕容景放下烟黛,端着她的脸点了点头:“嫂嫂不施粉黛,已是绝美,若是盛妆,放眼天下女子,无人能与你相比。”
江容晚微微红了脸,看镜中女子云鬓花颜,容色倾城,额上一片海棠花钿,平添一分姝丽。
“镯子呢?”
他在问她那只玉镯。他的东西她不敢丢,一直好生放在匣子里。江容晚拉开匣子底下的暗格,拿出来递给他。
“此物贵重,我一直想找机会奉还原主。”
慕容景没有理会她的话,接过玉镯,牵过她的手,袖子往下拉了拉,便露出一截皓腕。
“忍一下。”他握紧她的手,将那镯子套了进去。不过片刻的痛,那镯子已经套在她手上。一抹血色雪白的肌肤映衬,显得有些冶艳。
他握着端详了一番,不知在思忖什么,唇角笑意渐浓:“答应我,永远不要摘下来,不过,你大概也没有那个胆量。”
江容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抽回手,缓缓道:“慕容景,我是不可能试着去接受你的,你我这叫······茍且。”她脸色难看,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咬着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宫闱之事从来都上不得台面,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希望我们的事,能止于这一方宫殿,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
有些事,她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他们之间的亲密,应当只在床榻之上,床帏之外,即是叔嫂,各取所需,又何需真的动情。
她说话的时候,慕容景依然在欣赏那方玉镯,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恍若未闻。过了一会,他将她的手放在怀里,倚在妆台上,倾身俯视她,唇边笑意未散。
“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我不想看你总是和皇兄的名字连在一起,我想要,他日宗庙,玉谍,史书上,相连的是你我的名字。你生前为我的妻,死后亦与我同眠,光明正大。”
宫室里烛花晃动,柔情缱绻,却,残忍至极。
献舞
月上柳梢,满堂明珠生辉,光彩琉璃。
高台上摆了两张桌席,众人遥遥看见摄政王和太后并排端坐,摄政王仍是那矜贵冷厉的模样,倒是太后今日的妆容格外明艳,尤其是那两弯眉,色如青黛,形若春山,且刚且柔,极是好看。
慕容景举起酒觞,淡淡道:“上元佳节,诸卿只当是寻常家宴,大可随意。”
既是摄政王发了话,席上气氛也就略微松快起来,台下乐工开始奏乐,舞姬随着乐声在水榭边上翩然起舞。
“本王以此酒,敬大楚,敬皇嫂。”慕容景又斟满一盏琼酒,徐徐向江容晚递了过去。
江容晚接过,仰头饮尽。放下酒爵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瞟到身侧,恰好有风撩起慕容景的外袍,闪过一丝银光,不过一瞬。那是他的佩剑,江容晚脸色变了一变。
皇宫大殿之上不可携带兵甲武器,可方才她碰到他的时候,那身华服里面分明还套了一层软甲。寻常的宫宴都预备的这样周全,想必他在其他事上只会防范的更加紧密。
慕容景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不时斟酒自酌,锋利的眸子像鹰准一样扫视着席下众人。江容晚移开视线,不动声色的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装作在欣赏舞乐。
台下兴致高昂的大多都是武臣,曾经他们登不得太极殿,如今一朝翻身,便满殿喧哗,开怀痛饮,惹得一些正襟危坐的文臣皱着眉头,面带不满。她隐约有听闻,慕容景有意扶持武臣势力,用来压制陆家和先帝的旧党,这些读书人心思弯弯绕绕,恐怕早就心怀芥蒂。
正想着,却总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追随着自己,江容晚不自觉的看向右首,当即撞上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席下一人侧着身子,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带任何掩饰,那目光中带着戏谑和讥诮,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身形魁梧,墨发浓髯,正是她那日曾在瑞鹤楼见过的男子。她即便不曾认真看他的相貌,也总会记得那一双湖泊一样的眼睛。
江容晚蹙眉,悄声问慕容景:“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