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郑皇后也听得很清楚了。大概意思不过是太子夫妇一直感情和睦,太子多宠爱太子妃,让田氏心里生了怨恨,所以才造出这么一局自己给自己下毒的棋来。既能让太子妃惹一身臊,又能让自己得到太子的同情与怜惜。
郑皇后沉沉地叹了口气,申容目光转向一旁时,感慨自己倒是也越来越像刘郢了,说个话弯弯绕绕的,恨不得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往染缸里泡一泡,再捞出来盘上几层蒲草席子,最后拿湿泥巴一裹,才得以见人。
这份虚伪,和上一世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她虽然不喜欢原先心直口快、直言不讳的自己,可对现在这副奇形怪状的自己,也说不上来有多欣赏。
“阿郢如何说?”郑皇后又问了句,不等申容回答,想着又自己接了自己的话,“想来他也是多偏你的。儿女们后院里的事孤本不该多管,但要是再三出了这样的事。你倒是要多提防了,最好往她边上留两个你自己的人。”
申容忽地一怔,嘴角扯出来的笑头一回不大自然。
却不是为郑皇后说准了她的做法,而是为她几次三番为自己真心的考量。提醒储妃在良娣的身边安插眼线——这样上不了台面,但是宫中贵人私底下又都会用到的手段。原本人人心照不宣,就算要说,要做,也只会对着自己手下亲信奴仆说,断不会在贵人面前提起。可郑皇后也能毫不避讳地拿到她跟前来说,还这样语重心长,真就像对待自家女儿一般。
不知为何,她忽得就想起了孟氏临终前对她的嘱咐,字字句句,即便不好听、即便血淋淋地直插内心,但却又都是出自肺腑,真心实意愿她往后能好。
她忽而又想,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那样直来直去的一个人,郑皇后今时今日还能对着她说这样的话吗?
这问题不久前才扪心自问过,当时她心里的态度几乎是立即否认,可此刻却又犹豫了。竟可笑地生出了一些想要在她面前暴露出真实自我的想法。
郑皇后看在眼里,却以为是申容太过单纯,从未想过安插眼线。于是微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女史们教的自然都是一些大道理,这宫里头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却是要自己悟出来的。归根结底,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是。”于是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母后——”
从兰房殿出来,申容和许林君一道。天色尚早,又逢着宫中时令花开,二人便踱步到了广华殿前的花园中。
刘子昭功名在身,又即将成家,成帝前日的朝会上便终于封了他的王,等南边战成归来,要领着家人往益北之国,便是国朝第一位自己打下封地的——益北王。正因此事,许林君与申容分享起了自己这些时日做的事,无非是看了许多关于益北的书卷,了解那儿的风土民情。她表现得越是憧憬,申容脸上的笑便越浅淡。
南边兴安一战,刘子昭有去无回,何谈以后的益北?益北王这三个字,对于刘子昭来说,也不过就是享受了四年的名号而已。
但申容必定是不能反驳的,便安静地听着了许林君的话。走到这一步,心里纵然难受,却也在慢慢地接受了,等听完许林君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又自然地换到了旁的话题上。好在许林君也察觉不出来,一样跟着申容说说笑笑。
现在能开心一些就开心一些罢,等熬过了太康七年的政变,先保全了自己,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这一次,她也想当一次缩头乌龟。
广华殿前,太子妃和未来二皇子妃正领着一堆奴仆们聊得起劲儿。北宫这头,刘郢早早从外头回了太子宫,又径直往金阳殿这边过来。
天都没黑,太子过来前也没差人来支会一声,等人入了正殿,院内一应大小宫奴鱼贯集中到殿前给太子磕头行礼。为首的宫女人吉乃是除茵梅和元秀以外,偶尔也能服侍得上太子妃的奴仆之一,进来回话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她头上。
“回殿下,储妃去兰房殿了。”
太子往阶上挑了个位置随意地座下,“噢”了声。
秋老虎威力不小,太子下午在外头踢完蹴鞠,一路回来吹着风还没觉着怎么,这会一坐下,后背往上从脖子到下巴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尽善不愧为太子跟前的红人中官,眼神倒也是尖,便是黑衣裳罩着变化不显眼,也能被他瞧出来,随即就给下头人去说抬冰块上来,逢着太子爷在他背后问“几时了?”
“殿下,刚过酉时。”他弓腰回身答。
主子不发话,座下跪着的人吉自然也没敢动,太子下一句又问到了她身上,“怎么还没回来?平日她也是这么晚回来吗?”
这问的自然就是储妃了,人吉在金阳殿内不是大宫女级别的奴才,不曾受过主人亲自问话,等太子问到第二句时,人就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说起话来都打磕巴,“回,回殿,回殿下,储妃平时最晚,最晚都是申时回来的。今日出门前提起过许娘子,这会兴许,这会——”
说的人紧张,听的人也累。好在太子向来对下头人脾气好。尽善纵然皱眉往下瞟了一眼,却也没太过担心。
就见太子招了招手,“你下去吧。”
约摸也是听得不耐烦了,但是到底还是没责罚。
尽善不禁感叹:真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啊。
彻头彻尾的笑面虎,焉能不叫人害怕?
所幸没过多久申容就回来了,日头落下的那会,不通风的甬道里最热,她又是一路步行回来的,这时一边往正殿里头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