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从小指责到大,顶着被戳脊梁骨的压力,死不悔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
等世初淳年龄上去了,再翻阅崭新的读本,注意力就从英姿飒爽的主角,转移到了出场寥寥的配角和寻常的路人甲、乙、丙身上。
一个人没有机敏的大脑、壮大的力量,难不成就失去了接着存活的资质?路人甲乙丙就该为了故事的展开让路,成为死者名单上一个冰冷的数字?
好友夜明说,世界是一场烂游戏。世初淳则时常怀疑自己是游戏里的背景板npc。
一路的艰辛历程,仅为在主角盛装出席时,充当一道模糊的剪影。或者,她的人生本就是虚假构造的,实则是他人笔下书写的闲杂篇章。她的本质,与自己曾经阅读过的寓言并没什么不同。
迷惑自己生存的意义,常常找不到定义。越想脱困,越遭到束缚。一个人生下来注定要走向死亡,那为什么要出生?莫非仅仅是为了成全父母的意愿,感受这一番悲苦多过甜蜜的旅程。
过节的喜庆日子,秋万问她,“难道你没有体会到幸福吗?”
幸福?世初淳要开口,鼻腔先行酸涩,是不自觉也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好在人长大学会的第一件事是压抑情绪。
她反问:“你觉得,给我一个选择要不要出生的机会,我会怎么选?”
成千上万出生了,宁愿从未来过这人世的孩子们,会怎么选?
人的诸多想法,自相矛盾。
活着的时候寻求安逸的死亡,濒死的危难之际,反过来竭力求生。
纵使学生会的成员们全体遭到虐杀,诞生在她们之间的诅咒,连反击咒灵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曾完成。可悲到怜悯的诞生都残缺。
不是世初淳她们,也会是别人。
大部分庸庸碌碌的平民,只是不计其数的牺牲者中无关轻重的一群人。残虐的酷刑正在进行时,由诅咒脱胎而出的咒灵一瞬的狂欢,建立在死者永恒的痛苦之上。
强大者的暴虐凌驾于弱小者的无力,留给悲痛的亲属们只有残损不全的尸体。
惨烈的悲剧发生之际,天地也未曾为之动摇一瞬。没有天崩地裂,没有山呼海啸,湛蓝的天空依旧高远晴朗,校园的杂音依旧吵闹喧哗,一切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
唯一一个借助外力,逃出学生会的幸存者世初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她的胳膊肘、小腿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骨折声,落地的时分当即疼得神志不清。
爆发的咒力冲击教学楼成排的玻璃窗户,须臾间将它们碎作了成百上千的碎片。
被甩出窗外的女生,全身上下扎满碎玻璃。
她缓了好久,才能腾出力气,抓住被园丁修理过的浅草。人一张口,是急促到止不住的咳嗽。直至咳出了浑浊的血沫溅湿青草,留下点点滴滴的红。
舍弃自身性命者,也有怎么也拯救不下的人。井之原冬华如是,锦户山风如是,风间雪秋亦如是。
漆黑的诅咒在世初淳脸部、脖颈,作蔓生植物状连绵不绝地延伸。每勾勒出一个形状,相应部位的皮肉就会整块掉落,所谓凌迟之刑,莫过于此。
没时间捯饬伤口了。
刚才那个怪物提到了咒术师,咒术师是什么……是能克制那个怪物的道士吗?
在哪里?怎么找?
纷乱的思绪得不到解答,世初淳指甲抠着草坪,强迫着自己站起来。
疼痛鞭打着力量贫弱的女生,催促着她得当下做出抉择。
是要找人返回救援,还是通过广播通知学校里的师生们速速撤离,亦或者干脆不管不顾,折返回去找风间雪秋。
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情节,某个人明知自己会死,仍然推走焦急不舍的伙伴。献祭自身,好拖住追击者一段时间,换来伙伴们的安全。被推走的人在这时往往会万般留恋,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手。
是啊,不要生命看得如此地轻,轻得好似有一身的胆魄,就敢于为他者做奉献;也切勿把她的生命看得如此地重,重到能在其上倾注另一个人的宝贵人生,由此模糊了边界分明的疆界。
风间、风……风间雪秋。
没等世初淳走出几米,小腿就炸开一团红雾。
她上半身失去平衡,斜歪歪地倒了下去。大量的血液跟红墨汁似的从她膝盖以下涌出,没一会儿就濡湿了少女的裙装。
世初淳的意识与躯壳时而剥离,时而相聚,整个人犹如被暴力撕成了两半。
一半浸泡在滚烫的熔浆内,每块肌肤散逸的高温足以当场烤熟人,另一半置身于雪窖冰天,叫她快速失温的体表时不时打着寒战。
以风间雪秋的生命为代价,短暂绊住步伐的咒灵,轻松地脱身降临。
它的脚从上到下,踩过逃脱者的肚子,残暴地碾碎她腰部以下的脊柱,再爆掉她扣住地表,尝试着朝前方爬行的手。
咒灵手里提着新鲜摘下的人头,血淋淋的,与世初淳四目相对。
附近的一些学生看到了世初淳的惨状,看不见咒灵。
女生们小跑着过来要来扶她,没听到她说的“快跑”二字,在跑到距离她三、四米的地方,就被残酷地集体拦腰切断。
女生们软绵绵的上半身倒塌在地,脸上还保留着对同校人员的关切。
世初淳的喉咙被堵塞住了,受损的左眼有火辣辣的液体滚动。她分不出那是眼泪还是血液,唯强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直视着眼前的人间惨剧,像是注视着一场永远也不会完结的梦魇。
没有人,没有神会给予她回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