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不同寻常却又时常得见的平静。
着急,老嬷嬷牛马一般的着急。
半晌,老嬷嬷受不住,赶在主子之前开口,“陛下,今儿个晚膳用了不曾,若是还未,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上一些。”
杨恭淡淡道一声,“无需,嬷嬷受累。”
老嬷嬷嘴角僵硬,“陛下这是哪里话。小厨房时刻备着。太后此前有言,陛下朝政辛苦,未必记得用膳,时时准备为好。”
这样的话,杨恭不知听过多少,不咸不淡道:“嬷嬷辛苦。”
接连冷场,老嬷嬷无话可说,三两步退回来,看向一旁安坐的太后。但见太后不知何时又拿个书卷在手,活像是熬夜用功的学子,赶着明年春日下场。
又是一阵凝滞。
月色不忍,隐入乌云之后,唯余一轮金边在外。
“不知母亲寻儿子来,所为何事?”等不得,杨恭主动询问。
听得这话,太后才懒散卸去周身冷淡气势,“陛下御极,已逾五年,这选妃立后,定在何时?”
于选妃这一道,是母子二人为数不多能交谈之言。然,来来去去听得多了,杨恭依旧仅此一句。
“儿无意成亲。”
太后鼻子哼气,“无意成亲?!你若是个寻常儿郎,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来讨你的嫌。你而今是陛下,是我大邺天子,无意成亲,这天下,你父兄几人辛苦得来的天下,何人继承!”
话音略显怒气,饶是老嬷嬷在身侧好生提点,太后也没忍住。
入到杨恭耳中,他似半分听不出其间怒气,寻常道:“太子已近弱冠,何愁无人继承。”
“他!”太后噎住,“入了宗祠,拜了祖宗,我认他是我杨家后人。可你也不想想,你而今这般年岁,若是再不寻个合适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再有个孩子。”说道最后,太后气急,喘气不迭。老嬷嬷连忙上前顺气。
杨恭深深看一眼太后,见她并无大碍,不过是气得岔了气。
“儿子这多年一个人也都过来了,没得年近而立再去耽误别的姑娘。儿子这辈子,注定是个亲缘淡漠之人,而今这般,早朝政务,见见朝臣极好。母亲不必忧心这些有的没的。”
刚顺过来半口气的太后,又险些背过去,“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当初……”
不等她说完,杨恭蓦地起身,“母亲这把年纪,好生将养。儿子听闻下晌崔信府上二姑娘来过,若是她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权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切莫放在心上。儿子还有军政要务,不耽误母亲将养身子。”说着,一径出门。
屋内,唯咳嗽不停的太后,紧紧拽着老嬷嬷的手,“你听听,你听听,他这模样,那里是盼着我好,他还记着呢,真真记着呢。”
记着当初,记着少年时分的孤苦。
老嬷嬷递上茶水,“太后歇歇,陛下从小便和一般公子不同,少了些亲近,今个儿能来……”
“你说什么?”
“陛下少了些亲近……”
太后摆手,“不是这句。”
老嬷嬷:不是这句是哪句?
一时陷入思索当中的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稳坐胡椅后自顾自说:“二郎自小和旁人不同。旁的公子儿郎,少时尚有几年喜爱和母亲说话,这个二郎,却从未有过。你适才说他对谁都少了丝亲近,我瞧着不像,他那个样子,沉稳过头,像是恁事不愁……”
太后想不明白,嗓音越发低了去,说道最后好似嘀咕。
老嬷嬷:“沉稳?陛下确实遇事不慌,进退有度。这多年来,不过是在亲事上头执拗了些。”
太后回神,“都已二十有八,还当自己是个少年。先时见他来,我还想他莫不是想通了。哼,哪知不过是为崔二娘子而来。我们母子情分,倒是比不上个宫外的丫头。”
“陛下头次上战场便是跟在河间侯身后,对府中娘子护着些,也是常理。”
太后好突然问道:“你说,崔二娘子下晌的话,有几分可行?”
老嬷嬷:“有几分可行奴婢不知。不过啊,以往千请万请也不入的宁安殿,陛下这不是来了么。”
太后心绪畅快不少,嘴角含笑,“她这丫头还行。赶明儿,你去找几个字迹娟秀的宫婢,写几份帖子送到各家夫人手上。说近日太液池旁春梅飘香,请众人赏梅。”
005(修)
许是心中的恶气,快有了出口,崔冬梅一连几个夜晚,睡得极为安稳。
某日,盥漱用膳完毕,闲来无所事事,崔冬梅问道外头廊下的小丫头子,“今儿门房处,有人来寻我不曾?”
门外的丫头正要说话,就见正房的小丫头,一溜烟跑来,“禀娘子,太后宫中来人,说是请娘子赏花。夫人请娘子入正院。”
崔冬梅心道:哼,真是经不住念叨,说什么来什么。
急冲冲带上香香几个丫头,来到正院。院中,萧夫人端坐明间,一身广袖大衫,明艳夺目。
话说崔冬梅这一身耀眼的皮囊,虽然在京都小有名气,却仅得萧夫人七分神采。而今四十来岁的萧夫人,较之一般少女,唯眼角多了几丝细纹罢了。美艳张扬的面庞,配上她温柔娴静的性子,别有一番风采。
崔冬梅一口气到得明间门口,入眼之人当然仅有自家阿娘,“阿娘,听说太后请我赏花?”
萧夫人看向崔冬梅,再看看前来送信的宫女,轻柔笑笑,“过来,吴娘子还在这儿呢,你也不知收敛些。赶明儿外头又要传你闲话。”
崔冬梅毫不在意,“我的闲话什么时候停过。我不在意,任凭旁人说去。”她转头看向吴女官,“太后可还有别的话,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