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一愣,剑也放了下去,“怎么是你?”
夜风呼啸,裴望廷站在树下。枝条摇曳,粗长黝黑,透过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戴上了重重镣铐。
见谢檀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他一步一步踏出黑暗,走到她身边。
“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我现在更想问殿下另外一件事。”他喉咙滚动了下,半晌才道:“殿下刚才在殿中一直不说话,是也希望我娶太傅家的孙女吗?”后半句话他说的有些苦涩,眼里带着几分希冀。
谢檀无言,看着这样的他却觉得有些可笑,上辈子自己视裴望廷为明珠,对方不珍惜。这辈子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上赶着来找她。
他几次三番暗示,自己并非不懂,只是情爱二字与她身后的金羽军相比,分量终究太轻。
所以干脆就此断了吧,对大业无用的东西她都可以抛下。
“是,我自是希望你能娶她。”谢檀直视他,“如此会更容易帮到我。”
“当然了男婚女嫁本就是个人选择,你若不愿意也无妨。”她又加了一句。
“我若是不愿,殿下会直接弃了我吧。”裴望廷望着她苦笑。
谢檀没有回答,但她的答案昭然若揭。
难言的沉默在流淌。
裴望廷突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扯住谢檀衣袖,望着她的眼睛。
“我若是有其他的方法能帮到殿下,殿下能不能等等我。”
“我不会娶杨寻真,我爱慕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不过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全身一轻,好像多年的负担被卸下。
也就一句话,自己上辈子却藏了那么久,到死前都没能说出口。
幸好这辈子还长,总能等到谢檀回心转意的时候。
春心动
正月十五过完元宵,上京的人陡然增多,皆是些赶来会试的举子及其伴读。京城防卫人员由此多了一倍,谢檀也趁机解了禁闭,得以出门巡视。
上京街道宽阔,九轨可容,两旁店肆横匾连楹,行人熙熙。
茶馆,书生围坐,谈诗论赋;酒楼,妓女侑酒,百十座阁。端的是无边潇洒,肆意从容。
谢檀和乌苏一路跟着前方涌动的人群行到一座新开张的铺子前,观其门前人流如织,多为书生。
旁边竖着的梨木招牌高达三丈,泥金杀粉,斑竹镶嵌。刻了“祥瑞斋”三字,刀工遒劲,气势非凡。
二人只稍稍驻足片刻,门前揽客的小厮就注意到了他们,极力邀请两人进铺一观。
整个铺子大约一开间,檐下风铃,声如银铃。入内店铺正中,设有书案几张,文房四宝俱全,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墙上挂着山书画,笔意精妙。
原来这竟是一家书店,在这满街的茶楼酒肆之中倒有些特立独行了。
谢檀随意翻了几下架上陈列的书册,大多都是《资治通鉴》《孟子》《四书集注》之类的应试书籍,不乏有几个名家手稿,被旁边人竞相争阅,正在看的时候,耳边传来争吵声。
“孔兄不是一向自诩孔孟之后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何苦还要跟我们争这手稿?”
说话的是个穿黄衫的圆脸少年,年岁不大,长相软糯可爱,只是眉宇间透着愤怒。他说着说着便向狠迈一步,若不是后面的人及时拦着,只怕他是要扑上去了。
被他点名的孔孟明往后一闪,躲在书童身后,“薛弟这话说得不对,这手稿乃是我向掌柜的买来的,何来争字一说?”
“再说了,会试在即,我买几本书回去观阅也有错了?”他说完炫耀性的举着手稿,越发得意睨着圆脸少年以及他身后之人。
“那孔孟明你也不该全买了!”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怪你们穷咯。”孔孟明一摊手,“买不起这么多书。”
“你!”圆脸少年咬牙切齿,作势就要上前去抢。
“行了,薛蒙。”他后方的清瘦青年又伸手拦住他,“你跟他争什么,我们在这看看其他的也就够了,随他去吧。”
“可是,方大哥,那手稿”薛蒙转身向他身后的人抱怨,嘴还撅着。
而那买了一包袱书册的人早就趁此机会溜了。
“他们在抢t什么?”谢檀离得远听不清,只看到他们手上拿着几本书。
“应该是裴先生的手稿。裴先生三元及第,他的手稿一字千金,许多举子们光是看他写的东西就能有所顿悟,在考试中名列前茅。”
“不过裴先生近年来笔墨不多,因而有些文人愈发为之珍视。想必这家书店也是靠裴先生的名头才引来这么多读书人的。”
“原来是这样。”谢檀目光又回到了圆脸少年和他身后的同伴身上。
“方大哥,我们买几只狼毫笔回去吧,你总说我字丑,这回我要好好练练,争取在春闱中拿个好名次!”
圆脸少年信心满满,他旁边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哥?方大哥!”薛蒙见对方不理他,声音越发大起来,“方令过,你在发什么呆!”
方令过?谢檀一怔,他竟然在这,她眼神越发胶在他身上。
那方令过似是有所发觉,朝谢檀这边望了一眼,见是个年轻女子,便很快移开目光,朝门外走去。剩下那圆脸少年在后面吵吵嚷嚷地追着。
谢檀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乌苏也顺着望过去。
“殿下,这个方令过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属下查一下他?”
谢檀收回视线,“不用,一个老熟人罢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