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豆在第二天夜里返回妖界。他路过十三区,那里正因前几天高架桥上的骚动而惶恐不安。
这座人类城市在战争时期被墨潋摧毁过一次。那个蛇妖,霍豆一直觉得他不具备人的感情。城市在掌中覆灭,如同推倒刚刚搭好的积木一般,顷刻间的崩坏或许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现在它经过了几年的重建,霍豆看着盘错的道路,仿佛某种植物叶片的纹理脉络。一种熟悉感自心底升起,他想到了林檩。那姑娘赤裸着身体靠在他怀里的样子很是诱人,绵软的乳房依在他胸膛上,当他想低下头吻她时她会伸手挡住他的下巴,掌心的纹路细腻优美,再往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蜿蜒生长。
他会拉住她的手反扣在背后,手臂搭在她后腰上,让她敞开身体贴进自己怀里,这时霍豆能感觉到她挺起的乳头在自己胸膛上滑动,涨红的耳尖从发丝间冒出来。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萦绕在鼻端的香气若有若无,难以捕捉。
还有她纤细的后颈,他曾用牙齿咬住那儿将精液灌入她温暖的体内。
霍豆无法遏制地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在战前,霍豆被派出来探查人类世界。他在人类世界第一个落脚点是一座猎场。他到达那里时一只鹿正被追赶着,逃窜慌忙,看见他时竟不顾一切地奔过来寻求保护。
鹿撞入他怀中,猝不及防袭来的冲击力让他向后退了几步,他擡起头,正对面射来的一支箭像急落的流星那样刺穿他的视线。
霍豆向后跌坐在地上,粗糙的砾石和草枝滑过掌心,怀中的鹿仰着头发出哀鸣。那支箭瞬间擦着他的左胸射过,箭轨笔直划破空气流,与他那颗在胸腔里躁动起来的心脏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皮与骨。
头顶落下阴影,霍豆愣愣地擡起脸,然后,他看到了握着弓的林檩。
彼时的林檩还是个小姑娘,骑在马上的身体纤细至极,腰背挺直时有如一株柔韧的草枝。她戴着头盔,头也不低,审慎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霍豆的脸,酷似一位在市场上挑选奴隶的贵族。
最后这姑娘似乎把他当成了猎场的管理人员,简短地说了句“抱歉”便离开了。
那时的霍豆愣愣地坐在地上,没有由来加快了的心跳声在耳中回荡不休。
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扭头看了看那支落在身侧的箭,发誓自己身为神的漫长生命中还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刻。这让他烦躁地捏了把怀中那只鹿毛茸茸的耳朵,心想自己的状态实在有点不对劲。
思绪回到现在,霍豆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回那座猎场看看。
他顺着遥远的记忆前往那里。
入目是一片废墟。似乎还没来得及重建,地面上的裂痕恣意,杂草丛生。
霍豆深深地呼了口气,擡起头时双眼半睁,苍蓝似铁。
宫殿内的嘈杂声突然弱了下来,霍豆将靠在石柱上的头直起来,看见了正步入大殿的墨潋。
前一秒还热烈交谈着的官员一个个噤声。
霍豆转头想离开。他不确定是否能控制住自己,在王宫中与那个蛇妖动起手来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对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看起来很烦恼。”墨潋微笑着,双眼像休憩中的蛇那样懒懒地眯起。
那天在高架桥上他将林檩的预言内容告知给了霍豆。十九岁,距离预言中林檩的死亡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霍豆盯着他,神色相当肃冷。
“每个人的未来只有命运之神知道,显然你不具备这个的资格。”半晌,霍豆开口,“咱完全有理由认为你在胡诌。”
墨潋忍不住笑了几声:“我是否在胡诌,你不清楚?”
霍豆皱起了眉。
那天做出预言的人是墨梨。事实上,在霍豆看见墨梨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根本不是所谓的“墨潋的兄长”,而是来自未来的墨潋。时间的洪流在这个蛇妖身上发生了回溯,不同时空的他出现在了同一个节点上。原因不明。霍豆曾为此感到惊讶,却也没有过分在意。
现在想想,墨梨降下的每一个预言都是他亲眼目睹过的事实。关于未来,只要这个蛇妖想,他可以知道得比命运之神更详细。
林檩的死亡无法回避。
“如果是真的,”霍豆擡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那样的未来就由咱来破坏。”
“真感人。”墨潋笑着。
霍豆冷冷地说:“陛下或许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霍豆绕过墨潋打算离开,经过对方身侧时,突然听到他这幺说:“你想拯救的那位小姐体弱多病,或许那会是导致她死亡的关键。”
霍豆皱了皱眉:“这个咱比你知道得清楚……”
“如果你想救她,王宫药剂存放处应该会让你有所收获。”
对方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种近似蛊惑的说服力。
霍豆擡起手,挂在墙上的金属饰物掉了下来一块,直射向墨潋的脖颈。
“不要骗咱。”霍豆低声说。
墨潋用手掌握住朝他袭来的金属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液从修长的手指间渗下来。他笑得毫不在意,嘴角的弧度利落得像是雕塑。
“当然不会。”他说到。
旁人眼中他们只是进行了一次的交谈,无人发觉藏在其中的短暂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