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有些了然了,当然他继续沉默如金。
皇帝继续说:“塞斯黑从保定回来之后,也不必拘在宗人府了,在他自己府里圈个园子,就比着老十那样儿。”
果郡王被训得不敢抬头,怡亲王动了动腿,没有开口。
张廷玉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皇上,塞斯黑除籍之后已无府邸,现在暂居民巷之中,是不是?”
皇帝一听连忙道:“那他原来府邸还空着吗?空着就许他们住回去,只是俸禄不从户部走,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
殿里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该应下。当然这样的空档只一刻而已,怡亲王很快答道:“臣弟这就去办,皇上只管放心。”
皇帝一时没再说话,但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某种程度的探寻。
张廷玉绷住了,倒是怡亲王再度开口:“八哥……的旧府,皇上你看要不要也一同比着办了?”
这口转得挺快,皇帝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缓缓道:“他倒是不急,横竖他府里也没人了。太医说不便移动,就先这么搁着吧。”
殿里又是另一番沉默,大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最后还是怡亲王再进言:“寿安宫年久失修,去年还说漏过水。要不要臣弟让内务府给重新换换窗子刷刷漆?”
皇帝这一次没对忠勇义胆的王子体恤圣躬的举动有丝毫褒奖,只说不必,什么人配用什么陈设。这一句话当然又让许多人不懂了,进而浮想联翩。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皇帝这是将八爷党头子压在如来佛的五行山下囚禁深宫,对其余协同党羽开始逐一宽免,赚取名声。
众人心声,万岁您终于懂为君之道了!分而治之这才是拆分八爷党的不二法门啊,哪有一并打死不留活路的?之前的做法不是逼着依附八爷的人力挺他到底吗?
这种猜测一直持续到七日过后得到证实,听说皇帝忽然放了圈禁景山的先皇十四子回府,比照十爷的待遇,自己蹲在院子里不许擅自外出。
只是八爷好像入了宫之后就从此悄无声息,死活不知了。
有此猜测的人不包括第一汉臣张廷玉,因为他被皇帝扣宫里了。
皇帝难得略显腼腆地开口:“衡臣,朕打算复了八弟他们宗籍,你看什么由头好?”
张廷玉好像听见天边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
其实皇帝想起复一个罪臣并不难,难的是这个罪人是自己今年刚大力贬斥、夺爵抄家、并且圈禁待死的那种罪魁党首。
当初那白纸黑字昭告文武百官的四十条大罪,现在说起来就是皇帝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的意思,刚说了老八“实国家之乱臣贼子,天理国法断皆不容宽宥者也”,现在就开始想由头放人,实在不容易,更不用说那些罗列清晰的罪状恶行。
胤禛如今自己看起来也有些汗,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赶着给老八平反啊。
张廷玉是个聪明人,沉着暗示皇帝既然错杀了就将错就错,圈禁时不过多苛责就是君恩赐下了,不必害了圣躬名声。
皇帝面色不虞。
张廷玉立即例举了先帝知遇周培公的先例,便是周公也被皇帝远放盛京,说是做提督,形同流放。最后圣祖早有悔意,但致死也没放周培公回京。又暗示这种情形,死后给个荣哀就足够了,就算复了罪人子嗣宗室也说得过去。
皇帝仰头看看叹一句自作孽,想继续追问一句“如果朕一定要宽免臣子呢”,又怕露出太多痕迹,只得转头找好弟弟商量。这个弟弟当然不是怡亲王。
胤禩一招解惑,他说:“皇上要宽免多容易?当年圣祖两废两立任御史跪秃了太和殿门槛也没用。更不用说世祖当年宠妾灭妻,想要无故废后的林林总总。找由头也不难。”
胤禛立即问:“你有主意?”
他其实更想说“你可不是妾”,当然最后忍住了。日前翻阅起居注,还是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顺治康熙现在雍正朝,那一辈子看来是虚无缥缈一场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真是一场梦,自己醒来还记得,可老八还是那个讨人厌的弟弟,他该怎么办。
胤禩说:“太子哥哥当年写血书换回皇考眷顾,弟弟有样学样也写怅然泪泣的悔过书。头三封皇上别搭理,等第四封再开始同臣子回忆往昔兄弟融融景象,等着五封写完,就该差不多有名头了。”
这法子兵不血刃,当年就是老八太死倔,宁死不低头,最后他一怒之下给折腾死了。
这一次老八肯替他着想,胤禛如何不领情:“为难你了。”想想又补充说:“不许你刺血,用太监宫女的就好。”
胤禩自行悔过于皇帝当然万般长脸,但他肩上却要背负当年追随他诸人的愁怨。曾几何时,世宗皇帝也学会了站在弟弟立场上感叹。
“不为难,四哥江山稳了,多养几个闲人好过强撑刻薄寡恩的名声,让他们有个善终就是一场造化了。”
胤禛这回没多心认为弟弟绕了老大的圈子给党徒求情,近十年相濡以沫并非海市蜃楼。他坐在榻上揽住弟弟亲昵:“你身子养好了,还做总理王?明珠的府邸不错,我把他赐给你住?”
胤禩先嗯了一声,又缓缓摇头:“四哥有军机处,还有十三,何须我做总理王?”
“你想做什么?”胤禛觉得自己对老八这是千依百顺,很好的延续了顺治一朝的作风?
胤禩慢慢道:“就让我给四哥出谋划策,润色添墨吧。大逆罪臣没有由头不能重用,会让世人说四哥朝令夕改,能得善终赋闲养老却能给皇上挣个仁君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