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山的身体都隐藏在浅淡的阴影之下,清风吹过,月光穿过摇动的树梢的影子落在车窗里,将他那双眼眸映衬得越加忽明忽暗:“那个屠宰场是一个很不讲规矩的地方,它不同于我们现代社会能够想到的任何规则,因此,我刚刚入职的时候,那里的动物都很不听话,甚至想要攻击人。”
他的声音很平稳,就像是淙淙流淌着的水流,仿佛和自己提及的那样,只是在讲述着过去的一段经历,并不带着任何情绪。
这是楚君山第一次尝试着对外界讲述自己的遭遇——即便是用这样的隐喻——他总觉得,自己也许会很紧张。
可出乎意外的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却觉得很轻松:“我和几位职员一直在里面工作,苦于这些动物的攻击,我们尝试着制止,却发现根本无法杜绝这种行为的发生。于是,我们几个同伴,想到了一个办法——比如,在动物群中建立新的规则。但现在回头看来,那时候我们的构想并没有成功,我们甚至……”
“君山。”梁星渊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楚君山冰凉的手背。他用灼热的体温轻轻地熨烫着楚君山的手,或者别的什么更加冰冷的东西,难得加重了语气,“你不必再说这个了。君山,你明明在害怕。”
这回轮到楚君山微微愣了一下。
他旋即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让他收回手。
可是,看似平静温柔、从来不会违抗任何要求的楚君山的梁星渊这一刻却变得异常坚决。
他坚持着、用自己温热的体温,暖一暖他的手。那双墨黑色的眼眸在同样的夜色里找寻到了楚君山的眼睛,认真而温和地说:“不要强迫自己说任何事情了,好吗?”
楚君山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他口中的话,可是,也许是因为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的原因,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害怕,从不会害怕,从……不能害怕。
可是,梁星渊的关怀来得太过无条件——对于楚君山而言,他并不相信这样的爱会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
就算对方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他仍然在怀疑这种无底线的爱情的真实性。
与其说他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这样的爱情,不如说……他不相信,这样的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毕竟……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你只需要说你愿意说的,这样就很好。”梁星渊不明白他的困惑,可是,他的手却没有收回去,“我说过,只要你愿意说,我一定在你身侧。”
楚君山不再尝试着强硬地将自己的手从两人双手交握着的地方收回来,他微微蹙着眉,观察着梁星渊脸上的神色,半晌,才用一种异常冷静的、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轻柔嗓音说:“你不觉得,一个沦落到做自由职业的高材生,之前竟然是一个屠夫,很奇怪吗?”
梁星渊的视线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转开过,只是微笑着回答:“只要你做那个工作的时候,是开心的,那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楚君山这一次却从他的脸上找出了某种端倪,转开视线,微微垂着眸的时候,纤长卷翘的眼睫就自然的下落着,遮住了那双眼眸中所含着的情绪:“你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个。”
他并不关心他的工作是什么。
又或者说,他不在乎。
梁星渊忽然笑起来,像是被戳穿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的孩子,眉梢都微挑起来:“被发现了。”
“嗯。”楚君山看着他的眼睛说,“也许,我比较敏锐。”
梁星渊没有再隐瞒的想法,他摊开双手,像是想要将一切事情都开诚布公,不叫他继续猜疑:“相比这个,我更关心的,其实是,你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么多年,你不愿意和父母居住在一起,就连亲近的朋友都不让他靠近。那么,君山,我猜想,你应该是不喜欢群居的。”
他直直的望着楚君山的眼睛,在那一刻,两人的双眼中都是直白的情绪,没有任何人有想要藏私的想法。
梁星渊说话的时候,楚君山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很少有想要插话的时候。
他向后靠在真皮座椅的椅背上,半边身子都隐没入黑暗之中,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很快,楚君山听见他继续问道:“……但是一个不喜欢和别人靠近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孤独?”
楚君山摇了摇头,再次抬起眸的时候,脸上又挂起了他惯常使用的那种浅淡的笑意:“其实我不……”
“君山。”梁星渊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认真而缓慢地说,“我很心疼你。”
楚君山愣了愣,没想到梁星渊会说这个。
也许是今晚该提起的、不该提起的事情都太多,半晌,楚君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仍然有些不可察觉的艰涩:“谢谢。”
这两个字是楚君山惟一能想出来的、适合作为回应,回馈给梁星渊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接话,既然没有到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机,那么,他就该再说话了。
他只能对着那双充斥着炽热的情感的眼睛,低声说:“我有些累了,开车回家吧。”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梁星渊并没有因为他拒绝回答的行为,就表现出任何消极的情绪——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是一个深深的眼神。
梁星渊应下了:“好。”
停靠在路边的车辆很快重新启动,行驶在林荫小路上。